第6章 老爹

怀着满腔的希望，安顿下来后，林阳第一时间选择回家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老爹。

所谓的“回家”，其实不用出城。

这段时间老爹一直待在城里面为充当长工。

对于乡下人来说，春播夏忙秋收冬藏，秋收后才算农闲。

但，很多时候农闲根本休息不得，农民要服徭役，被官老爷拴着去修路、修水利、平时当小工，战时做民夫。

只有公家的事都忙完了，自家才能做些储柴、修屋、养些鸡鸭做副业。

而老爹身为乡下大户钱家的佃农，地里打出的粮食，要上交六成。

好在钱家的租子包含官府征收的地税，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税收，综合算下来，反而比一般的自耕农缴纳的税收更轻一点。

更重要的是，身为钱家的佃农，官府分配的徭役是轮流做的，只要没有轮到自己，农闲的时候便可以与七八个同乡一起入城务工，做些杂七杂八卖力气的活计，赚取钱粮。

这也是一项不小的增收。

林阳之前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恳求老爹带他入城，这才有了红云武馆学艺的难得机会。

眼看着三个月过去，很快就该过年了。

过完年就是春耕，到时候无论是清理田地，翻耕土壤，亦或是灌溉水源，这些重体力活，全部都需要家中的男人来做，老爹留在城里面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大概就这几天时间了。

早一点告诉他，也能让他高兴一下。

出了红云武馆，林阳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行人巷弄。

脚步不停，沿着眼前的小道继续向前，一路上七拐八拐，最终出现在林阳眼前的便是整个县城最为混乱肮脏的棚户区。

一段时间没见，棚户区依然是那副又脏又乱的景象，但是林阳心中欢喜，就连这棚户区在林阳的眼中似乎也可爱了几分。

直到···

林阳来到老爹他们的居所外。

一轮对话隔着破损的门板传来。

“你家的那个娃娃，也太喜欢做白日梦了，当初我就说不成，你倔劲上来，非要我带着他去报名。

今日我去人家武馆看了，乌压压的好多人，好多还都是城里人，就这，都被淘汰了，我看你家的那个娃娃也不例外！”

一个老成的声音传来，这是当初送林阳入武馆的叔伯，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谢老哥，麻烦你再打听打听，我家的娃我心中有数，不会骗我的，他到现在都没回来，会不会是看错了···”

老爹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不可能的！”

带队的谢叔伯摇头。

“林老汉，你没听谢大哥说么，城里人都被淘汰了，更何况一个乡下娃娃···”

七嘴八舌，周围的工友们也纷纷说道。

“乡下···乡下···”

林阳站在门外听到现在，猛然就生气起来，一口一个乡下人，你们自己不也是乡下人么。

接着，便是一股悲哀。

为何，不愿相信，还不是这该死的世道逼的。

寒门难出贵子，更何况他们这些连寒门都算不上的泥腿子。

大燕立朝二百八十年，已经到了封建王朝的大后期。

人口爆发，土地资源兼并严重，就连城里面的各行各业都进入了存量时代，每一个能够糊口的工作背后都有人盯着。

连城里人都卷的这么严重，除非天资纵横，否则各方面都要差上一截的乡下人怎么比得过城里人。

想到这里，林阳苦笑，胸口却憋闷了起来。

索性直接敲门而入。

面对众人打量的目光，林阳大大方方道

“老爹，我过了！”

“过了！！”

闻言老爹一愣，一股巨大的惊喜击中了他，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之前谢老三说话的时候，他都已经绝望了，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责任，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孩子，不愿意承认。

现在事实出现在面前，他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同屋的乡人们也是一片沉默，万万没想到，林老汉的儿子，居然真的能通过考核，有机会成为武师不说，最起码也能留在城里，成为一个光荣的城里人。

这下子可就太尴尬了。

老爹从惊喜中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注意到屋内的情绪，神色一正，拉着林阳的手来到外面，语气颤抖道

“真的过了？”

得到了林阳的肯定答复后，老爹蹲在棚屋外面的青石上，从腰间摸出了一个旱烟杆子，往黄铜烟锅里塞了点晒干的烟叶，用火纸点燃后叭叭的抽了几口。

随着两股浓烟从鼻孔冒出，他舒爽地靠在了土墙上，眼睛半眯了起来。

“通过了就好，通过了好啊！”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林阳耳畔是老爹不住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

“学费多少？”

轻飘飘的几个大字，却让林阳浑身一震，胸口更闷了一分，半响声音干涩道

“五两白银！”

就这已经是林阳通过考核，减免之后的学费，正常来讲，武馆学习半年需要十五两银子。

老爹的旱烟抽的更凶了。

···

一杆抽完，老爹将烟杆朝外磕了几下，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站起来道

“我回去跟你娘翻翻，五两银子想必还是有的。”

林阳内心一颤，他知道五两银子代表着什么。

燕朝规定，一两黄金大约可兑换八至十一两白银；一两白银大约可兑换到一千至一千五百文铜钱。

而景宁城内的物价是面粉1斤计价20文，鱼1斤25至40文，猪肉1斤50-60文，牛羊肉130-150文。

一两银子足够一户城里人舒舒服服的过上一个月。

五两银子对于城里人来说都不是一笔小钱，对于乡下人更是一笔巨款。

看着林阳的表情，老爹反而摆了摆手，表示只要林阳在城里面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钱不是问题！

一边说着，老爹一边从胸口处掏出了一个半旧不新的花布袋，塞给了林阳。

沉默片刻，林阳接过花布袋。

一入手。

他就感觉到这花布袋沉甸甸的重量。

这一袋子铜钱大概有一贯左右。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也要回去见你娘，给自己换身干净的新衣服，别让城里人瞧不起···”

“老爹···”

林阳屹立在原地，摊开手掌，心中清楚这恐怕是干了三个月的长工，老爹身上的全部积蓄了。

忍不住鼻子一酸，胸口憋闷的厉害，但，他需要这些钱。

“天色已晚，快回去吧！”

老爹凝望着林阳的脸庞片刻，缓缓说道。

林阳沉默点头，心知自己不回去，老爹肯定不会回去。

只能一边转身，一边心中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他现在无能为力，但不代表他会永远如此。

“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林阳轻轻念叨着。

直到视线中彻底不见了林阳的身影，老爹才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