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边缘:倒悬的巴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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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返巴别(3)

我第一次认识阿束,是因为开学的那次猥亵。

在我们学校,同专业的大一课程都是统一安排的,阿束不爱说话,背着一只皮革大书包,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那个男人开始抚摸我的锁骨时,我捏紧拳头转身朝他打去,却被他一把抓住。周围的人开始有些异样地看着我们,那男人讪笑两声,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在吵架。

“放开!”我抬眼看了一下正在上课的教授,低声警告他。

“不然会怎么样?”他仍然嬉笑着。

我正准备站起身来,那个男人却笑不出来了。

“她叫你,放开。”阿束站在他的身后,声音沉闷,但是抓耳。

全班的人都转过身来看着我们。

那天的课程以骚乱结束,校园安保把我们带去询问事情原委,可我扭头时,阿束已经不见了。

“想要找到骑士先生吗?”当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一名男同学倚着门框问我。

开学后有不少人跟我搭话,其中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提姆,那个在学校主楼门口裸舞的男人。

我没有理会他,背着书包朝电梯走去。

“至少和他说声谢谢吧,”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为了你,可挨了不少下。”

“下次想认识我,换个没那么老土的招数吧。”我扭头冷冷地看着他。

“我可不认识他,”提姆将双手举到胸前,示意我保持距离,“我只是想做个好人,用你们中国的老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加快了脚步,不想接他的话。

“给你春天和盔甲,多罗茜,”他缓缓地念出了这句话,“给你善良的骑士。”

我有些错愕地转身看向他。

这个恶心的男人偷看了我写的博客。

在提姆的帮助下,我和阿束有了第一次正式见面,他还是那么腼腆,都不敢正眼看我。

我们三人就算认识了,不怎么说话只会低头傻笑的阿束,没什么耐性的我;以及认识的人遍布全校、来自各个国家,但是被所有认识的人当成笑话看的提姆。

公共必修课有不少小组作业,提姆以“都是缘分”为由拉着我们俩组成了做小组报告的三人小队,他对语言有着很奇特的天赋,和我们待在一起不过两三个月,就自学会了够基础交流的中文。

“比起其他语言的使用者,英语使用者是天生的汉语学习者。”我们惊诧于提姆的天赋,提姆却轻描淡写地如此说道。

“为什么?”阿束有些不理解。

“印欧语系的英文和汉藏语系的中文,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系统,可是在句法和语法的构筑中却惊人地相似,”提姆喝了一口馥芮白,“主谓宾的顺序、名词性别和形容词性别的模糊等等。”

“你忽略了其他的复合语素成分,”我皱了皱眉头,“时态、虚词、多音节的重音。”

关于这点,他已经是第无数次和我们讲起了,每次我们聊天,他都会很刻意地提起。

“总有相似的地方吧,通过探究语种的相似之处,就可以有机会溯源,就可以有机会举一反三。”

我抬手捂住了他的咖啡杯盖,看着他的眼睛。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提姆?”

提姆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抬头安静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又在计划着什么。

他总是给我这种感觉,一切都在算计之中,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有意味深长的其他意思。

“跟我去个地方吧,我的组员们。”

这是我讨厌提姆的最主要的原因,虽然他在学术领域的表现异常耀眼,可他总是要自作主张地做最抢风头的那个人。

我们坐上提姆的破烂手动挡丰田,由着他开车一路疾驰。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他。

“你们是中国人,一定听说过国际纵队吧。”他专心地看路,对我的问题答非所问。

我扭头和阿束对视了一眼。

“在西班牙内战期间,第三国际组建了人民战线,全世界的国际主义斗士去那里抗击法西斯。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背景,说着互相都不理解的话,但是他们会哼同一首歌。”

提姆话音刚落,就小声地哼唱起那首我们耳熟能详的歌曲。

我们在落日烫染的大道上奔驰,嘴里不约而同地轻轻哼起了那首歌。

目的地是蓝山的回声点,提姆轻车熟路地带着我俩来到了这里。

“我的父亲是国际纵队年纪最小的记者,战争结束后他移居澳大利亚,在这里给我讲了这个故事。”提姆从夹克的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巧陈旧的日记本,“就是这个全悉尼最适合看日落的地方。”

我和阿束接过那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语言。

“父亲的编队解散前,队里的战友们给他写了信,留了言,可是他看不懂,回美国后也一直没有时间学。”提姆倚靠着栏杆,“后来,我拿到了他的笔记本,我就开始学,我要学完世界上所有的语言,我要读得懂所有人给所有人写的信。”

我终于明白了提姆死皮赖脸缠着我和阿束的原因,学校里有不少中国人,可是提姆身边好像还真没有出现过亚洲面孔。

起风了,提姆的夹克被吹得猎猎作响,太阳的尾巴悬垂在远处,阿束手中摊开的本子一页页飞舞,我看到了我最熟悉的一段文字。

“祝君平安。”

这是那段汉字的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