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灵芝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章 立足之据

摘要: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穿林海,跨雪原。

一大早,少年就被眼前这位“恩公”摇醒,然后被裹上了奇奇怪怪的大氅,之后就被带了出去。

少年满心恐惧,紧紧抓着恩公的衣袖,跟着她穿梭在这光怪陆离的“白色妖林”中。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与家乡的一般无二,温暖地照耀大地,但是仍让人冷得一路打颤。

他跟着恩公走入地下,随着拥挤的人潮挤进了一条“蛇腹”中,这条“蛇”带着利刃破空的呼啸声,飞快地穿越黑暗,他一阵阵眩晕,几欲作呕;出了“蛇腹”还未喘匀,接着又被拽进了一个奇怪的铁盒子,周围的景色在颠簸中飞快倒退;最后,他们走出铁盒子,又步行一段路,终于在一个高大的“山门”前停下了。

少年仰着头,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形状之奇特,前所未有。这金光闪闪的,莫不是,传说中天人所住的“神山”?

“呼——富华路137号,总算到了,下雪天可真难走”,旁边女子如释重负一般喘了口气。

接着,少年又被拽着跨进了“山洞”,那“山洞”里富丽堂皇异常,地板光滑锃亮,他还未及欣赏,又被拽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门。一阵奇妙的眩晕感袭来,“叮——”一声轻响,铁门打开,女子拖着他走了出去。

“到了,就是这儿!”

一道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白色的木门,女子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门后站着一个白袍女子,她说:

“欢迎光临,等你们很久了!”

少年的后槽牙开始打颤,拽着女子衣袖的双手下意识地加重了下力度,但是这位迟钝的“恩公”丝毫未曾察觉,用空着的那只左手一拉帽子,顺手一扬:

“亲爱的,久等了,这个就是——哎哎哎,你拽我干嘛,撒手,啧——撒——手——喏,就是他,麻溜点儿,给他检查一下,回头别再被人讹上了,没事儿的话我就扔给派出所。”

“得嘞”,那白衣人往少年眼前走了一步,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苏一一,“要不,我还是先给您老包扎下?啧啧啧,这谁给你包的?都成狗不理了”,白衣人对着“披麻戴孝”的女子摇头叹息,满脸嫌弃。

“楼下诊所的实习生,刚到老吴那儿两天,正好拿我的头练练手。”

“免费的吧?”白衣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女子拉到身后一张椅子上,一边给她解开头上的“麻布”。

“当然,你觉得,他给我包成这熊样儿的,他能张开那嘴跟我要钱?”

“出息!咱能海派点儿吗?”

“不能,别跟我提钱!”

“行行行,知道您老穷,我也免费的,OK?”

“那啥,包好看点儿哈!”

“吃霸王餐还这么多毛病,老实坐着。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长得真不赖啊……看着真心不像!”

“要是他没把我家砸得没处下脚,我也不相信。更夸张的是,他还说自己从东晋穿越来的?他这儿,”苏一一伸手一指自己的头,“估计快分裂了!”

白衣人麻利地在苏一一的脑袋上方打了个蝴蝶结,然后扔给眼前这位“兔爷”一个了然的眼神,一拍她后背:“好嘞,成了,换人。”

苏一一站起来,拉过那个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的少年,把他摁在了皮质的诊断椅上,上方突然一亮,少年抬头一看,一堆密密麻麻的“眼睛”铮明瓦亮地瞪着他,于是他接着毫不犹豫地,晕了过去,招呼都没打一声。

“……这心理素质,不大行啊……”白衣人摇头晃脑地评价着,顺便掏出了听诊器,俯身在他胸前听了一会儿,又将他从头到脚翻转着检查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暂时没有发现外伤,至于这儿的毛病”,白衣人也一点自己的脑门儿,“恕我爱莫能助!”

苏一一拿手比了个“OK”,“对了,末末,前几天你不是说,买了个什么好东西吗?趁这货晕着,拿来看看!”

这被称作“末末”的白衣人一拉自己的无菌口罩,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一脸神秘地对苏一一说道,“等着。”

只见她绕到诊断椅后方,墙角处静静站着一个白色“立式打印机”,上面盖着白布,跟整个房间和谐地融为一体。这位“末末”一掀白布,“噔噔噔噔,请看我的‘大杀器’——全科智能检测仪一体机!”

“……这玩意儿……能准吗?”苏一一撇嘴,满脸不信任。

名唤末末的女子一脸鄙夷,“你个老冒,有了它,从此不必上医院了,只需这样——”

她麻利地转过诊断椅,干脆利索地把两个电极夹捏在少年双腕上,然后转身在仪器上操作半天,一扬头,满脸得色,“十分钟后,一个人的构成就能被它分析得停停当当,甚至连哪里有隐患都能显示出来,不信,咱们走着瞧!”

“叮……嘟……嘟……”

仪器静静地喘着气儿,活似肺痨患者的鼻息,让人听得好生不舒服。

苏一一好奇地凑过来,两个脑袋一眨不眨地对着仪器上的显示屏,一行行英文字幕冒出来。

“你不知道我英语挂科三次吗?”苏一一有些无语地盯着这位末末。

“知道您老文盲,反正又不是你用,我看得懂就行”,末末同学带着一脸“我就是成心的,你打我啊”的无赖坏笑,歪着头对着苏一一吐了个舌头,回头继续盯着金鱼吐泡泡一般往外蹦的数值。

“嘟嘟嘟——叮——”

“好了,这些不用管它,看这排,嗯,这小子缺铁,B族维生素摄入也不足,蛋白质、水分、体脂率都偏低,应该贫血。而且基础代谢率较低,脂肪量较少,骨量也不足,长期缺乏体育锻炼,”末末看了仍在昏迷中的少年一眼,继续往下看,“最后是骨龄,骨龄是——”

末末突然闭了嘴,脸色唰地变了,只听她喃喃地说着:“不可能啊,怎么会……”

“怎么了?”苏一一把头靠过去,末末拿手指着最后一个数值,苏一一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1700?”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然后同时回头,望向身后仍在昏迷的少年,心里同步泛出一样的想法:

“这小子,难道真的是穿越的?”

少年再次悠悠醒转过来,眼前出现的,是两张放大的脸。

莫非,他人已醒来,脑子却仍旧昏睡?他怎么觉得恩公和另外一个女子的脸上,带着一丝丝,谄媚?

应该是错觉吧?

他并不晓得,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这两位面带“谄媚”的女子经历了怎样的价值观重塑过程,以及他将要接受怎样的价值观冲击。

“1700?或许……或许是你这机器有问题呢?不行再测一次”,于是趁着这位爷昏迷着,二位弱女子将他的骨龄反反复复测了三次。

可惜,“1700”这个数值如同魔咒一般长在了机器上,牢不可破。

“末末,这……这怎么办?他难道真的是……”

“恭喜你,中奖了!”末末双手摁着苏一一双肩,万分沉痛地说出了结论。

这位名叫末末的姑娘姓余,是苏一一的亲发小,本名余墨,因为初中时有次考试名列前茅,却误把名字写成余黑,于是这俩大字闪亮亮地挂学校光荣榜上,足足两月有余,沦为全校笑柄,从此,余墨同学愤而将自己改名成余末末。

末末同学比她大两个月,念大学时,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了C城的大学,苏一一学文,余末末学医。大学毕业后,苏一一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铁饭碗,余末末则选择了自力更生,开了一家小小的私人诊所。两个人都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根正苗红地努力挣扎求存着,也从未幻想过会有什么白马王子、一夜暴富之类的狗血情节降临,直到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时空来客”,莫名其妙地出现,她们两个方才相信了,原来,世界上是有“狗屎运”这种东西存在的。

苏一一不禁仰天长叹,老天爷,我这造的什么孽啊!

一番折腾,原路返回,苏一一又带着那个少年回了她那破旧的蜗居。

思索良久后,包成个滑稽兔爷的苏一一盘腿坐在床上,清了清嗓子:

“咳咳,那个,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哈。我的名字叫苏一一,你可以叫我二姐。我呢,是此间目前的主人,也是你的恩公。前日里,你突然从我家浴缸里冒出来,经过一番了解,我发现,这个,那个,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苏一一用手比划出一个丁点儿的手势,对面的少年做忠犬状听恩公训话,正襟危坐,满脸懵懂,苏一一顿时泄了气。

“算了,跟你直话直说吧!现在呢,是公元2017年,而你呢,是从1700年前的东晋时代穿越来的,虽然我真心不想承认,这世上竟然还有穿越这码子无聊事儿。还有,对不起,误会你了”,苏一一说着,挠了挠包成兔爷儿的脑袋。

对面端坐的少年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完全不晓得,为何恩公要向他道歉?而且,恩公为何说1700年?何为穿越?

少年心底隐隐地觉得,自己好像误打误撞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满脸的迷惑,苏一一难得温柔地解释道,“就是说,你呢,莫名其妙搭上了一趟单程的时空列车,来到了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后,具体说就是1700年后,也就是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总之好几十代孙子活着的时代,如此解释,能明白否?”

少年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这里不是什么妖界,也不是什么地府,只是一个,他从来都未曾想象过的未来世界。也许,他本来就应该孤零零地死去,然后去地府找娘团聚,可是此刻,他仍然活着,却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个异类。他抬头看向了窗外,冬日暖阳高照着,他却只感到了孤独的寒冷。

须臾后,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接受了命运跟他开的玩笑。

窗外的阳光静静洒落在屋里,照见这一室凌乱的静谧。

少年枯坐了许久,久到恩公离开,他都没有改变下雕像般的姿势,只记得恩公临走前轻轻地说了一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宛如今日生。”

直到天色再次黑沉下来,恩公回来了,看到的是,依然静坐着思考人生的一尊“雕塑”。

苏一一松了一口气,她很是设身处地为眼前这少年想了下,如果她一个人,莫名其妙穿越回1700年前,她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接受这个现实?怕是比眼前这个少年更加恐慌吧?

苏一一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丁零当啷的一堆“物什”,而后认命地搬着一个凳子放在少年身侧,并且站了上去——换灯!感谢娘亲给我的擎天柱身高,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苏一一自嘲着。

少年终于活动了下已然僵直的脖颈,抬头看着恩公。只见她把他刚刚来到异世界时,砸烂的那个“发光妖怪”重新归了位。不一会儿,那圆球又洒出了太阳般的光芒,亮如白昼,洒满了他的四周。

恩公说这个东西叫做“电灯”,不是以前娘需要熬油才能点燃的油灯,只需要摁下门口那个“开关”,它就会自己发光。

原来,这就是1700年后的世界,有无处不在又唾手可得的光明。少年伸出自己的手,来回翻转着,看着灯下影,悠悠叹了一口气。

“今晚平安夜,我也没空收拾,只好买了点现成的炸鸡啤酒,凑合吃吧。明天我休班,带你出去转转”,苏一一自顾自地张罗着,将一堆香气四溢的食物铺在了少年身旁。少年闭上眼睛夋着鼻子闻着,那久违的肉香让他心里一阵阵地犯了酸,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欸?哎?你怎么哭了?我……我没骂你吧?你……你别哭了行不?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苏一一手忙脚乱地去翻纸巾,心说,这少爷可真能伤春悲秋啊!

却见少年接过她递来的纸巾,轻轻地拭了拭眼角,苏一一的后槽牙跟着倒了两倒,嚯,可真够酸情的!而后“酸情”的少爷更加“酸情”地面向苏一一端坐,下一秒,一个礼数周全的响头磕了下来。

“干……干嘛啊你,快起来——”

眼前这少爷的五体投地大礼,惊坏了从小教养缺失的苏一一,下意识地去拖拽已经趴伏在地的少年。

但少年异常坚决地趴在地上,声音闷闷的,从地面传来:

“娘生前言,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赤生蒙恩公救命之恩,并得恩公如此盛宴款待,如此大德,赤生无以为报,今自愿为奴,常侍恩公左右,供恩公驱策!”

“我去——什么情况?一个炸鸡而已,至于吗?”苏一一被眼前这少年的迂腐行径给震碎了三观,“原来小说里都是骗人的,什么魏晋风骨、挑战世俗、潇洒飘逸、放荡不羁,敢情都是说着玩儿的?”苏一一心里瞬间跑过一万头羊驼。

“咳咳,我说,你能抬起头来好好说话不?”苏一一无奈地清了清嗓子,摇了摇头,“你打算一晚上都跟我这么说话吗?你不嫌累我嫌累好吗?”

少年依然伏地挺身,不为所动。

“……好吧,那,爱——卿——平——身——!”苏一一无奈,拖着高腔装模作样。

“谢恩公!”迂腐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灵芝小弟啊,是这样的!”

苏一一手扶着额头,眉头紧蹙,好生组织了半天语言,终于用她出娘胎以来,最为文雅的言辞这么说道:“1700年后的人呢,禁止卖身为奴,此乃违法行为!且,言辞交谈间,切勿诸多礼数,此乃不敬之举!我等言谈,皆需直白即可,尔既入我门下,当从我等门规,可有异议否?”

少年揖手道:“谨遵恩公教诲!”

“……那用膳可好?”苏一一憋着一口气,闷闷地赔着笑脸,哄着眼前这“二百五”,心头跑过的羊驼又多了一万匹,“你大爷的,再不好好让我吃饭,老娘就把你扔出去!”

“是!”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古人可真能吹啊……”

苏一一瞪着眼前昏睡的少年,再次发出感叹:谁能想到,这位人比花娇的美少年竟是个一杯倒?而且灌的还是啤酒?真对不起你这晋人风流的名号!再回头看看“华丽琳琅”的满地垃圾……

“真够废柴的……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啊啊啊好烦啊——”

方才,好说歹说,终于哄得这位死心眼儿的少年,接受了这位恩公的奇葩规矩。之后,饿了快一天的苏一一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对面,少年啃着一只鸡腿,礼仪周全、细嚼慢咽,此情此景,对比惨烈。

期间,苏一一递给少年一听啤酒,少年恭恭敬敬接过,看着那绿筒子,好奇中带着三分羞赧,说:“晚生从未饮过酒!”

“噗——咳咳咳咳……”苏一一豪迈地喷了对面少年一脸的啤酒沫子,呛住了自己的喉咙眼子,“你说什么?没喝过酒?”

少年淡定地用自己的衣袖一抹脸,“回恩公的话,是真的!赤生身份卑微,从未能入宴过”,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过,“而且,只有过年,娘和赤生才能吃上一顿荤腥”,说着,他又低下头,慢慢啃着手中的鸡腿。

苏一一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样,这小孩,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苦命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把已经醉昏过去的少年,半拖半扛地抱到了床上。少年翻了一个身朝外侧躺,一绺长发随意地耷拉下来,垂着遮在了眼前,两个脸颊红扑扑的——这无比娇憨地睡颜,果然什么时候看都觉得,卡哇伊!

花痴一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他的左颊,肤如凝脂、触手滑腻,满满的胶原蛋白,花痴一竟不期然有些嫉妒?

于是顺手把玩起他那绺长发,乌黑油亮、如丝如缎,她抓了抓自己那满头干枯的自来卷,闷闷地放了手——“你小子,今后要是榨不出半点儿剩余价值来,老娘就把你卖牛郎店去,放心,绝对不浪费你这番能当头牌的姿色!”

少年依然呼吸平稳,无知无觉。

第二天一早,在一阵夺命闹铃声中,少年被天外一脚踹得迷迷瞪瞪,而后,被恩公摁着进行了一番古人大改造。

拜这位拆家的古人所赐,一一几乎一宿没睡,将整个家能收拾的,重新整修了一遍。所以,当被踹醒且接受自己重生事实的古人,看着焕然一新的出租房,不由得连连发出阵阵惊叹。及至换上便利的现代衣着,再到新奇方便的日常洗漱,接二连三的现代文明更是迷了古人的眼:现代人的生活着实考究,实乃便利啊。

苏一一白眼一翻,“收起你这幅土包子嘴脸来好不?”接着抓住少年的一绺缎发,顺便咽了一口唾沫,“就是你这头发……”

“恩公?”

十分钟后,他就被他恩公一把摁在了洗脸盆里,兜头的花洒喷出了温热的水,呼啦啦地冲撒向那满盆的黑丝缎发。

谢天谢地,幸亏家里还有些铁家伙,没被这小子一块儿砸烂,苏一一由衷庆幸着。

少年的性格温顺至极,就如他那头水滑光亮的长发一般,没有任何缠绕打绺,一梳到底,苏一一不由得想起了,二饼第一次洗澡时的样子。

二饼是她高中时捡到的猫。一个雨天里,她放学经过一个灌木丛,听到一只奶猫叫得很是凄惨,扒开那灌木,发现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在雨水里瑟瑟发抖,浑身早已淋了个透,旁边躺着一只僵硬的母猫。苏一一心酸之下,帮着埋了它妈,并把它抱回了家。

当时二饼被摁在花洒下一声未吭,直到给它吹干时,苏一一才发现,它浑身打着颤,那双大眼中水汪汪的,一如现在这个由着苏一一摆弄的灵芝小弟。

一把剪刀横陈,苏一一看到,乖乖巧巧的灵芝小弟,紧紧咬住的下唇现了一丝血色,双拳紧握着,脸上表情跟那时的二饼如出一辙。他的长发,应该是他的亲娘留给他的、唯一的牵挂了吧?

苏一一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声微不可查的“对不起”伴着“咔嚓”一声,同时落下,少年眼中的泪,滴落在衣裤间!

“春よ、遠き春よ……”一阵诡异的音乐声音,突然从苏一一身侧传出。苏一一掏出一块儿“板砖”,放在耳侧。

“喂,老妈,嗯,吃了,嗯,嗯嗯,……哦,这样啊……我知道了,正好今天开始我休年假,好,嗯嗯!”

苏一一收线后,沉默地盯着少年良久。

良久后,看着对面的少年道:“收拾好的话,你跟我出个远门。”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苏一一手握方向盘,哼着幼时的儿歌,旁边副驾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灵芝小弟双手抓着门上方把手,将自己蜷成个“蚕蛹”。

“别害怕,我在。”

一一看出了少年的恐惧,温柔却又坚定地宽慰着旁边的少年,“睡一会儿吧,我的驾驶技术还不错,等你醒了就到了。”

“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一不再答话,专心开车,少年看着她的侧颜,心里不期然地,真的生出了些许安稳的感觉,伴着引擎的轰鸣,接连遭受几天惊吓的少年,迷迷糊糊中沉入了梦乡,梦里有娘,她抚着他的脸,轻轻笑着,而后转身,推开了小院的门。

娘,你要去哪儿,他在后面追问着。

娘不答,慢慢走进了前面的光芒中,渐渐消失不见。

“娘——”

“怎么了?没事儿吧?”一条帕子适时出现,敷在他冷汗涔涔的脑门儿上,“做噩梦了吗?你的感冒还没好,看来真是不应该现在带你出来。”

一一说着,顺便帮他解开了安全带,“到了,就是这里。”

少年还未从梦魇中清醒,一双大眼睛迷迷瞪瞪地望着一一,一一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是我的家乡,一个离C城八百多公里的海滨小城。”

薄雾轻起,日暮将至。

苏一一有些紧张地敲了敲门,身后跟着更加紧张的少年。

门打开,一个跟一一差不多身高的胖妇人出现,苏一一瞬间如一个大熊一般扑上去抱着她,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一一妈拍了拍一一的后背,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局促不安的小帅哥,于是好奇又八卦地问道:“一一,这位是?”

苏一一打着哈哈,“一个朋友,哈哈,嗯……对了,二饼呢?”

见机不妙,苏一一赶紧转换话题。

“那个胖子最没用了,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现在都快20斤了……”

“喵——呜——”

一只大腹便便的狸花猫,扭着肥硕的屁股,妖娆地走了过来,一个项圈紧紧卡头上,似乎是在说明,这位主子,其实是有脖子的,只是这体型远看着,活像个毛茸茸的大葫芦。

少年“噗嗤——”笑出了声。

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嘲笑它,肥猫非常不满地嗷了一声。

只见苏一一伸手捞起了这只富态的员外猫,一把搂进怀里,用脸使劲揉搓这那肥猫的脸颊,揉得它是龇牙咧嘴,“二饼啊,想我了吗?”

“啊呜——呜呜呜——”

“啊——你怎么又胖了,再这样下去,你该改名叫一饼了……”

“喵嗷——”

在阳历年的尾巴上,游荡在外的旅人归家。

第二天一早,一一自告奋勇,要去趟山里,帮妈妈处理一些老家的杂事,当然,依然带着那个懵懂的少年。

一一妈拗不过她,只是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去了整整一天,当月上梢头之时,一一的红色小车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泥车,埋汰兮兮地停在了车位上。

一一紧紧握着少年颤抖着手,反复安慰着他:“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这是我们的秘密。”

少年抬起头,眼中映出了脸色更加苍白的一一,他手中那双小手比他自己的更加冰凉,就如刚刚……

“好了,再待下去我妈该起疑心了,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今天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好吗?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看着那张写满恐惧却在硬撑着淡定的脸,心底突然涌出一丝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感觉来。

一块干涸许久的土地里,似乎有一株嫩芽要破土而出。

“走吧,回家!”一一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留给车里的少年一个坚毅又挺拔的背影。

从山里回来的第二天,苏一一载着少年去了一个什么地方,等回家时,他手上赫然多了一个名为“身份证”的物什。

一一妈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轻轻提醒她说,一切小心。

苏一一心里一个“咯噔”,感觉温柔笑着的母亲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她只好轻叹了一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走下去了!

“过完生日再回去好吗?”一一妈端上菜来,轻轻一声询问,将神游的一一拉了回来。

“嗯嗯,好啊好啊,这不是特意休年假,就为了回来陪您过元旦呢吗?”

一一撒着娇,安抚着替她担心的母亲,一一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眼睛里瞬间亮了一下。少年在一旁看着,眼神中满是羡慕。

一一生在阳历的一月一日,也就是元旦,她那过世的老爹当年为了图省事,曾经一度给她起名叫“苏旦”,被一一妈几顿竹笋炒肉丝收拾之后,乖乖举了白旗,从此苏旦变成了苏一一,也拜这个名字所赐,一一之后真的成了他们老苏家的独生女。

一一妈抬头看到少年的神情,很是心疼。她听一一提过几句,这个少年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很是可怜。思及此,一一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王苓之。茯苓的苓,王家第六代,从之”,少年乖乖回答,言语中带着丝丝难掩的骄傲。

“欸?茯苓的苓?不是灵芝的那个灵芝吗?嘛,反正都是中药,没差了。”一一插嘴,亏她一直叫他“灵芝小弟”,敢情,此苓之非彼灵芝啊。

“那……小伙子哪儿人啊?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哎哎哎,母上大人,今儿我是寿星,您能不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点儿?老打听人家的家底儿干嘛?”

一一赶紧打断母上大人的刨根问底,因为旁边这位人畜无害的小帅哥,真的经不起中年妇女们的“嘘寒问暖”。

“闭嘴吧你,烦不烦人?你妈我是那种八婆?我这为了谁啊?还有,知道自己过生日,就少说两句,别让你妈母难日头疼!”一一妈果然中计,调转枪头对准始作俑者的苏一一。

苏一一适时闭嘴,看着眼前的生日蛋糕,里面正正插了三根蜡烛,转而气闷地对老娘牢骚道:“知道您母难日,可您不是没难吗?您这给我插三根蜡烛算咋回事儿?上香呐?”

“亲爱的苏一一同学,您今年三十了好吗?用得着我提醒吗?”

“切……不就才三十吗?我要活到一百三,那我现在还青春期呢!”

苏一一不满地嘀咕着,却不想母上大人耳朵尖若狐狸,回头就是一声嗤笑,“苏一一,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一一无语凝噎。

“对了,孩子,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每年生日都怎么过的?”一一妈收拾服帖自家闺女,再次把“魔爪”伸向了别人家的儿子,一一扶额,白眼儿一翻,灵芝小弟你自求多福吧,我尽力了。

少年却毫不在意,他看着眼前笑意温柔的妇人,突然觉得,她跟娘真像。

于是他乖乖顺着一一妈的话头说,“晚……哦,不,我……的生日是四月十一,立夏那天,每年都是……妈妈给我做一顿……生日宴,……妈妈……不在后,就再也没有人给我过了……”灵芝小弟的眼圈红了。

“哎哎哎,我滴个亲娘欸,我生日欸,您怎么尽戳人家伤疤呢?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一一撅着嘴,不高兴地打断了老娘的侦探行为。

“好好好,吃饭吃饭,孩子啊,你的生日我记得了,以后每年生日,阿姨帮你过,好吗?”

一一妈摸了摸少年的头,轻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开饭了,别提这些丧气的了,我先切蛋糕喽!”

一一开心地给少年布菜,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偶尔夹杂着阵阵大笑,任谁看来,都是无比和谐美好的一幅画面,只是,画面中的一一妈虽轻笑着,却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孩子的到来,到底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