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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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隔岸观火

噩梦连连。

梦里雍国与其余六国开战,他被兄长勒令带兵亲征。

枪、棍、刀、剑、斧,空中晃动着各国兵器,而他的战甲那么薄。

他看到自己躺在血污中,身首分离。

他想把破碎的自己拼凑在一起,却见有一只方口齐头靴从头顶落下,踩在了他的脸上。

长安君赵蛟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亵衣,床帐处香囊晃动,似乎有鬼魅曾经接近又离去。

“来人,来人!”他喊着,声音惊惧。

侍女推开门进来,服侍赵蛟沐浴更衣。

过不多久御医也到了,给赵蛟更换夹板,检查腿骨。

侍女趁御医不注意,换掉了赵蛟床帐处的香囊。

香囊中掺和碾碎的南海腐木,正是赵蛟夜晚发梦的原因。

绣工一模一样的香囊有两个。

一个是韦南絮在三年前送给赵蛟的,是赵蛟十五岁“束发”时的赠礼;一个是韦彰德命韦南絮一日之内重新做出一模一样的,塞入药物,由买通的侍女夜间挂在赵蛟床头。

欲乱其智,先惑其心。

韦南絮原本不答应,但当韦相国告诉她引火之物是怎么到了她的住处后,韦南絮便没有理由拒绝了。

多年以来对她表达爱意似乎求而不得的雍国公子,竟利用她陷害她,甚至要把整个韦氏,都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韦南絮绣出那个荷包,一针一线,都是恨意。

侍女把取下的荷包放入衣袖中,默默收拾完毕,退出寝殿。

赵蛟已用完早膳,在前殿吃茶。

一名护卫模样的男人从角门进,垂着头匆匆推开前殿的门。

若仔细看,会发现他所经之处的地面上,留下了深褐色的污渍。

那是泥土混合着鲜血。

护卫姓常。

常护卫走到赵蛟面前跪下,神情恭顺又狼狈不堪。

“怎么了?”

赵蛟立刻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盯着常护卫。

常护卫的脸青白一片,叩头道:“昨日夜里,咱们的人在城外被伏击,死伤过半。”

长安君豢养了效命于自己的杀手。

为了掩人耳目,他让最信任的护卫做头领。

那些杀手平时散于乡野,除了每月一次城外的集结,行踪诡秘。

可是昨日集结时,竟有人一举攻进那座私宅,先用重弩射进窗户,再闯入近身格杀。

好在常护卫活着逃出来禀报,可昨日一战,他也受了重伤。

“什么人?”

赵蛟惊慌失措地站起身。

他的眼眸微微眯着,内里有寒光和疑惑闪过,全然不似平日嬉笑玩闹心无城府的样子。

常护卫从衣袖中拿出一根弩箭。

箭不长,箭头是三棱形,每一条边都有相同的弧度。

箭杆用柘木制成,坚硬又不易折断。

“这是……”赵蛟盯着那根箭,额头渐渐涌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陛下的贴身护卫,郎中令军的箭。”常护卫虽勉力压制着心中的胆怯,说话的声音还是不由得颤抖。

“陛下知道了,”他伏地道,“陛下知道齐国使团是公子……”

“闭嘴!”赵蛟抬脚向常护卫踹去。

“闭嘴,”他又说了一句,转身看向外面炙热的阳光,开口道,“你先下去。那些杀手若有受伤不能用的,不必留了。其余人等分批次进城,本公子或有大用。”

常护卫惊愕地抬起头,却慑于赵蛟流露出的杀意,听令离去。

自从得知魏忌没有死,姜禾的心情好多了。

每日她仍旧在空闲时随处走动,却不再焦灼难安。

看赵政三言两语中透露的意思,似乎擒拿雍国奸细也就在近几日。

刺杀齐国使团的,和在宫殿里放火的,或许便是同一个人。

那人奸猾聪慧,所做的不仅仅是破坏齐雍联姻,还想要了赵政的性命。

赵政把韦彰德放回府,卫尉军统帅苏渝受命继续调查放火一事,其实也很少再来赵政面前禀告。

赵政在等,等着鹬蚌相争,等着螳螂捕蝉,等着狗咬狗。

姜禾隔岸观火,总觉得赵政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好在等六国使团聚集,九嵕山的祭典以后,赵政或许便能查出奸细。

那也该遵守诺言放归齐国质子。

然后姜禾也可以离开了。

不知道魏忌现在怎么样。

夜空中的星星如顽皮的孩童般眨着眼睛,姜禾坐在桂花树下,在灯笼的微光中打开魏忌的第二封信。

仍是那样行云流水洒脱不羁的字迹,虽寥寥几句,却暖意融融。

“洛阳花开似锦,有风东来,却未捎回临淄消息。不知禾妹近日见何人,读何书,宫中日子安好。春日乍暖还寒,顾惜身体,念念。”

那时候见过什么人,读过什么书啊……

姜禾抬头看天,想了想。

那时候姜禾返回齐国,可府中已无长辈。太后怜惜她孤苦,便把她带入宫中抚养。

进宫第三日,她遇到齐国公主姜玉衡。

“你就是那个魏国公子亲自送回来的使臣之女?”姜玉衡上下打量着她,便求太后同意,要把姜禾要到自己宫中。

“孙女不会亏待她的。左右我一个人读书写字也闷得慌,就让她同我一起吧。”

姜玉衡抱住太后的衣袖撒娇,直到太后答应了她。

后来她就跟着姜玉衡生活。

对外说是女官,也好堵住大臣为她不平的悠悠之口。

对内其实跟婢女差不多。

好在因为身份原因,太后答应了她,等公主出嫁,她就可以自由离去。

姜禾已经没有家,余生只想做两件事:找到父亲,帮助魏忌。

星空之下,她独自提着灯笼,回寝殿去。

内侍宫婢已经习惯姜禾偶尔的独行,故而只是远远跟着,并没有上前打扰。

走到寝殿门口时,她见有内侍搬着一张床出来。

见姜禾停脚,内侍垂头回禀道:“这是陛下的吩咐。”

“床坏了吗?”姜禾问。

内侍相互看了一眼,虽神情窘迫,还是一五一十回答道:“陛下说……床太大,让换一张小些的。”

怎么就大了?

姜禾百思不解。

难道赵政要独睡吗?

看来他们成婚这段日子,已经做足了夫妻恩爱的戏码。又因为已不再绑着她,赵政准备独自睡了。

姜禾心情愉悦地沐浴,再换上舒适的亵衣,便准备择一处偏殿安睡。

可刚刚打开殿门,便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歇息的时辰到了,王后要到哪里去?”

赵政站在屏风处,手握竹杖,冷眼看着姜禾。

“本宫……”姜禾嗫嚅道,“听说陛下换了床……还以为……”

“那张床不舒服,孤睡不安稳。”赵政说着话转身,烫伤未愈的腿走起路来仍有些跛。

姜禾只好跟着他回到龙床前。

床果然比之前小了很多,赵政躺在里面,外面便仅余下比肩膀稍宽些的空间。

“这也太窄了。”

姜禾坐在床上抱怨。

赵政斜睨她一眼,淡淡道:“王后虽然每日像是要把国库吃空一般用膳,却仍然身材消瘦,这张床睡得下。”

“我就不能睡在别处吗?”姜禾蹙眉问。

“不行,”赵政断然拒绝,“找出奸细之前,王后都要跟孤待在一起。”

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禾躺下去,却发现床上仅有一条锦被。

她伸手去拉,赵政却已经抢先一步,把他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来人!”姜禾起身呼唤。

然而却并无任何人应声。

自从止阳宫着火以后,护卫宫禁的卫尉军更多,可夜间伺候的内侍宫婢,却距离寝殿更远了。

远得就算敲锣打鼓,外面都听不到。

姜禾赌气平躺下,瞪眼看着床帐上的东珠。

“王后可以跟孤盖一条被子。”赵政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开口道。

姜禾气哼哼转过身去。

谁要跟你一起盖了?

雍国国君的禁欲哪里去了?君子之风哪里去了?这么快就要暴露本性了吗?

她突然想起魏忌送她回齐国的那一路,除了背着她,连触碰她的手都没有过。

都是男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她闭眼睡去,再不搭理赵政。

夜色浓浓,像窝在心中的缱绻。

耳边响起姜禾平稳的呼吸声。

她睡熟了。

赵政掀开自己暖热的锦被,一点一点,拉到姜禾身上去。

裹住她的肩膀,裹住她的细腰,裹住她修长的腿,裹住她有些凉的脚。

她在睡梦中翻过身来,险些撞入赵政怀里。

赵政小心翼翼躺下,额头碰到一缕姜禾的头发。

熟悉的味道在他鼻尖拂动,赵政侧过身,闭上了眼睛。

其实只是初秋。

他觉得不盖被子一点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