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暗杀者2:谋杀克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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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难道我迷路了?”蜥蜴比尔喃喃自语。

虽然用了疑问句,但它心中并没有疑问,因为它的确迷路了。

“这可糟了。”

然而,它并没有感到焦急。这是当然的。因为在奇境之国总是发生意外,比尔每天都要遇到成百上千次意外。迷路固然糟糕,可它早已习惯了这类糟糕的事。

虽然比尔并不焦急,它还是四下张望起来,寻找回去的路。

嗯……这种时候必须保持冷静。我为什么找不到路?那是因为迷路了。那么我为什么会迷路?那是因为我在走路。

很好,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了。

我为什么在走路?因为我要去白兔家。我为什么要去白兔家?因为我有话要跟白兔说。

你瞧,这下迷路的原因就很清楚了。只要去除那个原因,就能解决问题了。

嗯……我不该找白兔说话,所以我不去了!

比尔瞪大眼睛四处看了看。哎?奇怪。

“我金轮际[1]再也不跟白兔说话了!”这回它说出了声,“不过话说回来,金轮际是什么?”

然而,情况还是没变。

原因已经排除,问题却没解决。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比尔决定把自己想成是井森。井森是比尔在另一个世界的分身——或者说化身,拥有极高的洞察力。

只要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迷路的就行了。然后只要回到那儿,就能解决问题了。

所谓迷路,就是指在路上的某个地方选错了路线。换言之,只要回到路分岔的地方,在那儿重新出发就行了。

我真厉害!逻辑太缜密了!这下肯定能回到原来的路上。

嗯……我在哪儿走错了?先想想我家到白兔家的路吧。比尔闭上眼,在脑中描绘自己家到白兔家的路线。

比尔家到白兔家只有一条直路,压根没有分岔,而且只需走个一分多钟就能到。它一打开门就能看到白兔家,再怎么蠢也不可能迷路。

不对,“再怎么蠢”有点过了。毕竟我已经迷路了呀,这就证明真的有“蠢”到迷路的。

“唉,怎么办?路太简单,找不到可能迷路的地方呀!”比尔开始失去冷静。不过它本来就不冷静,所以事态也没恶化多少。

我到底该怎么办?比尔一边惊慌,一边像平常一样冷静地思考起来。换言之,它平常也经常处于惊慌状态。

往回走就行了。井森一定会说:“这很合逻辑。”

可问题是,我是从哪儿来的?

蜥蜴比尔环顾四周。周围没有路,或者该说,到处都是路?无数弯弯曲曲的路交缠成网,几乎浑然一体。既可以说眼前有无数条路,也可以说它们纠缠成这样,已经失去了路的作用。

我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竟然选了这么麻烦的路,我也真够怪的。比尔拼命回忆,但也只能想起一分钟前的事,而当时它已经迷路了。

怎么办?老老实实坐这儿等人?还是四处探探,自己出去?

我记得,这种时候应该老老实实坐着,避免浪费体力。

啊,可是一直坐在这儿,也不能保证能等到救援。何况奇境之国就没有救援队。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失踪了。就算有,也只有爱丽丝。然而爱丽丝还没融入奇境之国,就算她告诉别人我失踪了,可能也没人听她的。

于是,比尔便在走投无路的惊慌状态下,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一开始,它是沿着路弯弯曲曲地向前走。最后它走得烦了,就干脆离开路,笔直地朝前走。换言之,它已经当路不存在了。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原本无比巨大的迷宫瞬间变成了广阔的平原。然而这并没增加它得救的可能性,所以它决定不再认为自己迷路了,转而假装自己是在平原上旅行。

走着走着,比尔发现地面很湿。它的足迹格外清晰。

这儿下过雨?还是有人哭过?如果这儿是地球,那无疑是下过雨了。但在奇境之国,哭泣引发的洪水实在太常见了。

比尔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往潮湿的方向走,还是往干燥的方向走。要问它为啥限定这两个方向,首先是因为只有这两个方向。而且天空阴云密布,它别无判断方向的办法。

比尔烦恼了五秒钟,往潮湿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至少,走在潮湿的地方还能留下脚印,多少有点意思。要是走在干燥的地面上,那它就不仅迷路,还会感到无聊。

比尔走在一片潮湿中,发出扑哧扑哧的脚步声。它全身都溅满了褐色的泥点,但它不太在意。

它的脚开始陷入泥泞,抬腿越来越费力。每抬一条腿,地上就会留下一个洞,渗出一汪泥水。它看着泥水,感觉有点渴。

这水能喝吗?

泥水浑浊不堪,它喝不下去。

不过,比尔是一只蜥蜴,应该不至于喝不了泥水。

比尔闻了闻地上的泥水。

好臭!

这一定是污水。唉,虽然不是彻底喝不下去,但它真的不想喝这样的水。

比尔摇摇头,走向更湿的方向。

它走着走着,泥泞已经能没过膝盖。哦?真有意思。这才是野生动物生活的环境啊!

再往前走,泥泞已经没过了腰,扑哧扑哧的感觉变成了啪嚓啪嚓的感觉。泥不算太黏,水增加了不少,变得更像泥水了。

比尔继续往水多的方向走。周围已不能算泥水,更像沼泽。

比尔连滚带爬向前走。泥水已浸到脖子,比尔依旧没停脚。

水渗进嘴里了。呸!真臭!!

它想吐掉泥水,但是一吐就张开了嘴,于是有更多水流进来。它把嘴张得更大,想把那些水都吐出去,结果当然是又喝了不少水。最后,它不得不咕咚咕咚地喝起了脏水。

呸呸呸呸,咕咚咕咚。虽然它很渴,但能喝的水有限,而且这水实在太臭了。比尔停下来,不再喝脏水。无处可去的水开始流入气管。

咳咳咳咳,比尔开始咳嗽。由于它在水里咳嗽,结果又有更多脏水流进了肺里。

咳咳咳咳。此时比尔发现事态越来越严重了。它是爬虫类,跟蝾螈和娃娃鱼有点相似,但不像它们两栖类那样能在水里呼吸。所以一旦在水里呼吸,它就会溺死。

它不想死。

因为怕死,比尔本能地做出了避免溺死的动作。它踮起脚尖,嘴稍稍伸出水面。它咳了两三次,口中喷出的黑水在水面形成一圈圈波纹。肺总算吸入了气。然而那是脏水表面的空气,充满了腐臭味,这让比尔皱起了脸。

唉,差点死了。我老忘了自己不能在水里呼吸,下次得注意。

比尔重新打量周围。一半的视野被天空覆盖。那是一片沉重的灰色,完全看不到云层的缝隙,每个角落的亮度都一样,找不到太阳的位置。它能看出现在不是夜里,却无法分辨究竟是早晨、中午还是傍晚。

另一半视野被脏水占据。焦茶色的水面泛着微波,倒映在其上的灰色天空也微微晃动。然而,这些水好像不会流动。

它找不到任何能判断方向的东西。

比尔陷入思考。

对了,风呢?只要以风向为基准就好了。现在乍一感觉好像没有风,但说不定有微风。嗯……如何判断风向?记得是要舔手指。

比尔舔了一下手指。好臭!

比尔舔着手指,等了一会儿。可是无论它怎么舔手指,都无法判断风向。

如果地上有泥,它只需要往更湿的方向走。可它泡在水里,就不知该往哪里走了。对了,更湿不就是水更多吗?换言之,更湿的方向就是水更多的方向,自己只要往水更深的方向走就好了。

比尔得意于自己的洞察力,开始往水深的方向前进。

大约走了十步,嘴里又开始进水。不过只要稍微下沉一些,脚尖就能碰到水底,轻轻一蹬浮起来,嘴巴就可以高出水面。如此反复呼吸几次,比尔渐渐抓住了窍门。只要在嘴巴高出水面时吸气,嘴巴沉入水中时呼气就好。这样就不会呛水了。虽说做反了就会呛得很厉害,但是经过一点练习后,它总算能顺利呼吸了。

比尔再次出发。它每走一步就蹬一下水底,以便保持呼吸。

它朝着深水处不断前进。走着走着,嘴巴就不怎么能高出水面了。好不容易探出水面吸一口气,往往下一秒就一并吸进了脏水。又走了一会儿,它的嘴巴就完全无法伸出水面了。

比尔憋着气,继续走了几十秒。现在它连眼睛也没法探出水面了。于是它试着在水中睁眼,但水太污浊,它什么都看不见。

由于一直不呼吸,它越来越难受。我不在水中呼吸,是因为蜥蜴无法在水中呼吸,一呼吸就会死。啊,不过不呼吸也会死。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爱丽丝了。

比尔为了活命开始拼命思考。想着想着,它因为缺氧而意识朦胧,身体的力量不断流失。那一刻,它终于想到了办法。

只要脑袋一直保持在水面上,就能轻松呼吸了。而要保持这个姿势,我只要游泳就行了。

比尔在污水中游了起来,朝着水更深的方向。

它在水上游了不知多少个小时,游累了就浮在脏水上休息。没多久,它就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和时间感,只顾着埋头向前游,累了就停下来休息。

饿了。比尔后悔地想,早知道该带便当出来。可是有什么用?人生没有后悔药。

比尔感到筋疲力尽。不知不觉,它睡着了。

比尔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岸上。眼前是宽阔的水面,而且已经不脏了。这么说来,好像也闻不到臭味了。

比尔凑近水面,伸出舌头尝了一口。这水真干净。

它又看了看周围。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远处是陡峭的石山,山顶上覆盖着白雪。地面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阵阵清风拂过,蝴蝶翩翩起舞。

放眼望去,草原上有一群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好像是食草类哺乳动物。它们身上覆盖着柔软的白毛,有的头上还长了角,全都在低头吃草。它听见了刺耳的叫声,其中几头带着幼崽,用垂在腹部的乳房喂它们吃奶。

对哦,因为是哺乳动物,所以在哺乳啊,比尔恍然大悟。

接着,它又发现了长得不太一样的哺乳动物。它们好像坐在用于移动的机器上,没有改变姿势,却在不断向它靠近。

比尔一动不动,等待那生物过来。

随着距离缩短,比尔渐渐看清了那生物的形态。那生物跟爱丽丝属同一种族,也就是人类。那是个年轻女性,肤色跟爱丽丝很像,头发是金色的,瞳孔、头发上的丝带和衣服都是蓝色。

“你好啊,蜥蜴先生。”少女主动跟它打了招呼。

“你好啊,人类小姐。”比尔回答,“你讲的是德语?”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吧。对了,你说的是什么语?”

“虽说应该是英语,但也可能是日语。不过我不在意。”

“是吗?那我以后也不在意了。”

“你坐的是什么?”比尔问。

“这叫轮椅。对了,蜥蜴从来不用轮椅吧?”

“刚才你还叫我‘蜥蜴先生’,现在却直呼‘蜥蜴’了啊。”比尔批评道。

“对不起,但我不是直呼你的名字,而是泛指所有蜥蜴。”

“那我以后泛指所有人类时,也可以直呼‘人类’咯?”

“当然可以呀,蜥蜴先生。”

“刚才那是泛指所有蜥蜴吗?”

“不是。我刚才是说你,蜥蜴先生。”

“说我?可我不叫蜥蜴啊,人类小姐。”

“可你是蜥蜴,对吗?”

“我是蜥蜴没错,可你在我的种族名后面加‘先生’,听起来有点怪啊,人类小姐。”

“的确有点怪呀,蜥蜴先生。”

“你是故意这么叫我吗,人类小姐?”

“当然啦。可你也在这么故意叫我呀,蜥蜴先生。”

“‘故意’是说什么,人类小姐?”

“就是叫我‘人类小姐’呀。”

“嗯?你不是人类吗?”

“啊?”少女有点疑惑,“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你说在种族名后面加‘先生’很奇怪,我也是同样的意思啊,蜥蜴先生。”

“哦,那你要怎样才不叫我‘蜥蜴先生’呢,人类小姐?”

“如果你不想被叫‘蜥蜴先生’,那我就不这样叫。不过,要是没有名字,我很难称呼你呀。”

“我有名字,叫‘比尔’,人类小姐。”

“谢谢你告诉我,比尔,其实我也有名字。”

“真的?这可太巧了,你竟然也有名字啊,人类小姐。”

“比尔,别叫我‘人类小姐’了,叫我名字吧。”

“好,我知道了,名字。”

“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我的名字。我叫克拉拉。”

“好,我知道了,克拉拉。对了,那个叫轮椅的东西,操作起来难不难呀?”

克拉拉露出了有点悲伤的表情。“不太难,但我不想用它。”

“既然你不想用,为什么还要用呢,克拉拉?”

“我来解释这个问题吧。”克拉拉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老人。

“哇!爷爷,你什么时候出现的?”比尔吓得大叫一声。

“我一直在这里。”

“但我没看见你呀。”

“蜥蜴,我在你视线的死角里。因为轮椅很高,你很矮。”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注意的。”

“爷爷很会做东西和修东西,这辆轮椅就是爷爷做的。”

“对了,蜥蜴,你怎么会在这里?”老人问。

“我也不知道。我迷路了,一直走在泥里,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这片海边。我还以为这是什么人的眼泪呢。”

“你在说什么呢?这不是海,是湖。”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不信你尝尝,一点都不咸。”

“真的!一点都不咸!所以呢?”

“所以这不是海呀。”克拉拉说。

“啊?这不是海吗?”

“比尔,你刚才不是说了这水不咸吗?”

“嗯,我说过,我记着呢,刚刚才说的。要是放在五分钟前,我可能就忘了。”

“所以这里是湖啊。”

“啊?五分钟就会忘记,所以是湖?”

“克拉拉,你跟这家伙认真说话没有意义。”老人轻蔑地说。

“什么?要对我保密吗?”

“只是单纯的事实。这里是绵延一千二百公里的山脉的正中央,怎么可能有海?”

“真的吗?我完全不知道。这么大一片水,竟然不是海?”

“这条山脉中有一个六百平方公里的大湖。用日语说湖的名字,会变成一句下流玩笑。”

“这样啊。这么重要的事,我还是记下来吧。”比尔开始在身上摸索。

“比尔,你在干什么?”

“找口袋。”

“为什么?”

“我需要笔和本子,把刚才的话记下来。”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擅长记事。”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身上没有衣服,为什么要找口袋?”

“啊?谁身上没有衣服?”

“你啊,比尔。”

“哇!怎么办?我竟在女性面前一丝不挂!”

“没关系啊,因为你是蜥蜴。”

“是吗?那太好了。”比尔长出一口气,“我在爱丽丝面前也一直裸体,得向她道歉才行……嗯?”

“怎么了?”

“呃,刚才是不是有个人要解释什么?”

“对啊,爷爷要解释我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这样啊,快告诉我吧!”

“这可怎么好,”老人抱起双臂,“对一只愚蠢的蜥蜴解释这事太浪费时间了。”

“爷爷,拜托你了。”

“其实,克拉拉已经能走路了。”

“啊?那不能走路是骗我的吗?话说,我是什么时候被骗说不能走路来着?”

“没人对你说过。”老人烦躁地说,“其实,克拉拉的身体已经完成了,只是还得调整。”

“那台机器又是干什么用的?”

“轮椅是代替双腿的东西,蜥蜴。”

“那轮椅可以蹦蹦跳跳吗?可以穿运动鞋吗?”

“我不想再听你提问了,现在换你回答问题。”

“可以啊,你随便问。”

“你是什么人?”

“我是比尔。”

“不是问你叫什么,是问你的真实身份。”

“呃……真实身份?”

“你是什么种族?”

“我觉得应该是蜥蜴。”

“从哪里来?”

“海……不对,湖里。”

“可你不是水栖生物啊。”

“水栖生物?”

“你既不是鱼,也不是两栖类。”

“我知道呀。”

“蜥蜴没法在水中生存。”

“谢谢你好心告诉我,可是这个我也知道呀。”

“所以你怎么可能住湖里呢?”

“是呀,毕竟我没法在水里呼吸。”

“那你究竟住在哪儿?”

“呃……白兔家附近。”

“我还是不明白。”

“那就是三月兔和疯帽匠的附近。”

“还有比你更疯的人吗?”

“还有很多呀。”

“难道……你那儿是地球?”

“不是地球。地球是另一个我——井森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你知道有地球啊。”老人抓住了比尔的脑袋,“让我仔细看看。”

不知怎么回事,老人摆弄了几下,竟把比尔的脑袋从身上拆了下来。“克拉拉,你看,这个大脑的构造极为简单。”

“可能因为是爬虫类吧。”克拉拉边说边观察比尔的大脑。

“当然如此。难以相信它竟能说人话。”老人进一步分解起比尔的大脑。

“比尔的化身一定很优秀吧。”

“有可能。现在我们知道,这小子的故乡既不是这里,也不是地球。”

“那是哪儿?”

“我甚至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否有名字。”

“比尔怎么到这儿的?”

“世界的边界其实很脆弱,完全有可能无意中被突破。”

“就是说,世界与世界之间出现了‘通道’?”

“可能是暂时性的,也可能已经复原了。所以,这只蜥蜴在这个世界成了孤儿。不过……”老人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我在思考这家伙的利用价值,直接分解扔了或许有点可惜。”

老人重新组装好比尔的大脑,把头嵌回到身体上。

“哇!我怎么了?”比尔惊叫道。

“我想给你改良一下,但是放弃了。”

“改良和不改良哪个比较好?”

“哪个都没意思。”

“那就随便吧。”

“你住的世界叫什么?”

“好像是‘奇境之国’吧?”

“你的化身——那个井森,住在地球对吧?”

“没错。”

“好,那我们在那边也见一面吧。你先讲讲井森这个人。”

注释

[1]原为佛语,金轮指支撑九山八海的三轮之一,金轮际则指金轮与水轮的交界之处,即大地最底端。在日语中演变为“绝对”之意。以下均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