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嫌弃的孩子
1995年，深冬，最后一抹夕阳打在白石灰墙上的一张结婚照上，新浪穿着套黑色西装，喜气洋洋，新娘脸上虽然笑着，眼睛却空洞洞。
婚纱照下是一张红色皮质二手沙发，上面还镶嵌着铜色铆钉，已经严重掉漆，挺着孕肚的江茵茵手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喃喃念着什么，越念越不安，然后将毛衣摔在墙上，声嘶力竭的尖叫着，她过去用脚使劲踩着毛衣，脸上那股恨意和狠劲让人不寒而栗。
“茵茵，你没事吧？”
同住一个院子里的刘婶透过玻璃看着，主要倒不是看她犯疯病，而是看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她受过张空一箱罐头，一袋白面的好处，在他上班之余替他看着疯老婆。
江茵茵拿起旁边的熨斗朝玻璃砸过去，玻璃立马碎了，冷风飕飕的往屋里灌，刘婶已经躲到了远处，喊道：“茵茵啊，你跟婶说说怎么回事？”
江茵茵咬着嘴唇尖叫着，眼里的泪也涌出来，这时忽然羊水破了，江茵茵脱下裤子对刘婶说：“孩子要出来了，孽种……孽种要出来了……”随之慌里慌张的看着周围。
刘婶见状，连忙叫左邻右舍几个妇女，其中一个女人颇有领导才能，吩咐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通知张空的去通知，烧热水的烧水，也连带找剪刀，江茵茵捶打着肚子说：“杀了……”
一个按着她的妇女说：“自己的孩子，怎么能杀。”
江茵茵失神的笑了，嘴里又喃喃说道：“宝贝，我的心肝宝贝……”
救护车来了，江茵茵被送到医院，负责给江茵茵接生的大夫就是徐敏，她看到江茵茵还没要生的意思，就把她安置到病房，她突然抓住她的手说：“我不要……不要这个孩子……求求你，杀了他……”
之前几次产检，徐敏知道她是个疯子，但见她说要杀死孩子，顿时严肃的说：“这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个母亲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她最近因为结婚才查出不能生育，虽然丈夫没说什么，但生为一个女人，无法生育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耻辱，而她眼前这个女人却扬言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她不能理解，尽管对方是精神病也不能理解，母性可是是所有女人的天性。
天黑了，张空得到消息就迅速从煤矿赶来，江茵茵躺在床上因产前宫缩疼痛的不断呻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徐敏正连值晚班，她总是能把很多安慰的话说的像训话，只见她对一个抓着母亲手不放的孕妇说：“生个孩子有什么好怕的，不用吓成这样，疼，谁不疼，你抓着你妈的手就能不疼？是女人都得走这一关，当妈的人了，可不能太矫情……”
江茵茵的母亲也从农村赶来了，妹妹也是新婚刚怀孕，看着姐姐痛苦的样子，脸色也发白，说：“当真这么疼？看你这样子，我都不想生了。”
一直到凌晨，江茵茵还没有要生的意思，徐敏对家属们说：“这孩子挺大的，而且胎位不正，你们要不要剖？”
张空拿不定注意，问道：“不剖能不能生出来？”
徐敏一本正经的说：“瓜熟落地，生是能生，就怕不好生。”
江茵茵妈妈上前说：“不剖，我们不剖，我当年这双胞胎姐俩都生出来了，她肚子里就一个，准没问题。”
这时，江茵茵有了反应，徐敏见要生，就和一个护士把她推进产房，一般接生配一个医生三个护士，可当晚因为生孩子的孕妇少，且急诊那边需要人，除了徐敏就只有一个护士，江茵茵望着手术台的天花板，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从身体被人剥离，她的眼前出现一个瑰丽的世界，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豆大的汗和泪从脸上留到脖颈混为一体，她哀哀嚎叫着，向上帝嚎叫着……
“安静点……孩子都被你吓的不敢出来了。”徐敏冷冷的撇了她一眼，但这一眼让她把要说的更刻薄的话吞回去，她突然有点害怕这个疯女人，哀伤的像丧失心志，她拍了拍她的脸说：“孩子马上出来了，以后都会是好日子。”
江茵茵的眼里突然变得淡漠，拉着徐敏的衣角说：“让孩子活，我死。”
“什么傻话，你死不了，孩子也没事。”
徐敏说完，终于孩子露出了头，没多久终于生出来了，徐敏脸上有了丝笑意，对着江茵茵说：“恭喜，以后你是妈妈了。”
可马上她和护士脸色沉重起来，孩子气道异物，马上处于休克，江茵茵则像放下所有负担，睡着了。
外边的张空和江茵茵的母亲和妹妹妹夫见人被推出来，看人是睡着先松了口气，然后要孩子，护士神情冷峻的把孩子正在急救的事告诉他们，大家忽然心里一凉，江茵茵母亲突然叹了口气说：“命啊，都是命，先顾大人吧。”
只有张空紧张的询问关于孩子的情况，护士则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这边也会全力抢救。
徐敏在急救室对着孩子不断拍击背部和腹部冲击，护士进来翻着白眼说：“这家人奇了怪，感觉都不喜欢这个孩子似的。”
徐敏用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手上不敢停止，但眼看孩子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她叹了口气对护士说：“告诉他们，孩子窒息死亡。”
护士也沉沉的叹了口气，告知了家属后，张空和江蔓蔓要去看，江蔓蔓被母亲拽住说：“你这刚怀的人，小心沾惹上晦气。”
张空执意要去，但只瞥了一眼，就连忙退出来对丈母娘说：“没保住。”他的表情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孩子没留住似的惭愧。
产房里徐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面前的婴孩还是不死心，她重新挽起袖子，开始再次抢救，嘴里喃喃念到：“刚生下来就不讨人喜欢，更得活，活给别人看……”
突然奇迹发生了，孩子嘴里的异物出来了，先是小声，然后嘤嘤哭起来，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她赋予了这个孩子生命，她甚至掉出了眼泪，突然……她眼睛睁圆，把孩子抱在胸口，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这是她的孩子……她来回踱步，看到急救室空荡荡的走廊，把孩子放到药箱里推到自己的诊室藏起来……
她胆战心惊的走到病房，对张茵茵的家人问：“孩子怎么处理？”
“难不成我们还带回去？”江茵茵妈妈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这种孩子，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徐敏正色道：“可以交由殡仪馆处理，你们也可以自行埋葬，或者……”她的手心满是汗水，紧张和恐惧让她感到眩晕，但依然强装镇定：“这种孩子一般业障比较重，我可以替你们交到寺庙超度。”
张空刚要说话，丈母娘就说：“那麻烦你了。”说完看着张空说：“给徐大夫一些费用吧。”
徐敏连忙推掉，说：“这我可不能收，正好明天我休息，这件事我就给你们办了，你们先照顾好产妇。”说完就转身离去，从病房出来，她觉得两条腿似乎使不上劲，但眼里流露出一丝欢欣。
天蒙蒙亮了，徐敏穿着厚厚的棉大衣离开了，胸前鼓囊囊的是一个温热的生命，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抚摸着胸前的孩子喃喃说：“是你妈不想要你，以后我就是你妈，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