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手令
录功簿是用来记录武者本次兽祭所获武筹的东西，可以说在‘甲三’营地附近活动的武者多日以来的心血，全都在这本册子上。
没人知道它有没有备份，又是几日才会送回秋凉府留档一次。
所以哪怕很多武者并不愿意为了这么个破营地而拼命，却不得不保护选择统筹官安全离开。
毕竟万一录功簿丢了，魏元阳和三大世家那帮人又不认账，一切都白费了。
林淳一剑将扑向自己的一头灰狼砍成两段，与刚刺死一只獾子的郭照并肩朝营地中心走去，箭三跟在他们背后，手持搭弦的弓箭四处巡视，避免来自三人身后的偷袭。
此时周围到处都是与各种凶兽厮杀的武者，喊杀声、惨叫声充斥着整个山头，不少帐篷还起了火，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三人一路上杀了十几头凶兽，却只前进了十几丈距离。
郭照抹了把脸上不小心溅到的兽血，大声喊道：“林淳，你们武堂的人到底几天送一次录功簿回去？”
如果只是两三天的话，大不了之前那次收获不要了。
林淳眼神紧盯四周，语气冷静道：“不清楚，也没人提过这些文书上的章程。”
他猜这就是堂主大人故意的。
武筹需要等此次兽祭结束之后才能兑换成那些功法、丹药，而在这之前，这些东西只是一串摸不着的数字。
如今众人都攒了不少武筹，等于是被动登上了魏元阳的战车，间接导致自身行为受到一定控制。
就比如现在，林淳三人为了保住这段时间的血汗钱，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也只能回来。
说起来这些凶兽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这‘甲三’山峰面积也不大，之前早已被前头有意争夺洗髓丹的那些武者给清理了一遍，而后像林淳他们这些小股武者队伍，这些时日也在猎杀此处附近林地的凶兽。
哪怕赤狐山脉里的凶兽数量再多，也不至于随便就能有几百上千头凶兽突然冒出来。
最关键还不是一两个兽群，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林淳至少见到了五种来自不同族类的凶兽。
箭三和郭照也注意到了这点，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同种族的凶兽之间往往见面就会厮杀，能让它们联手合作，其背后显然有不止一头兽王在指挥。
而此时的‘甲三’营地中，可没有能与之周旋的练脏后境高手或者先天宗师。
林淳随即生出一丝退意，但郭照和箭三有些犹豫不决。
郭照此行就是奔着那些丹药奖励来的，如果此次录功簿丢失，他注定就要与之无缘了。
而箭三作为江湖上的独行武者，更是需要这笔进项来继续攀登武道。
正当纠结之时，郭照突然恨声道：“怕什么，不就是拼命嘛，就算有兽王又哪有那么容易跟咱们直接碰上！”
林淳一想也对，他们好歹也是练脏武者，逃命的本事肯定比那些锻体的更快，总有一些垫背的在后面。
于是三人继续朝营地中心杀去，并祈祷统筹官还好好活着。
其间他们也遇到了不少抱着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大家索性凑到一起，杀出了一条前往统筹处的路。
而等他们抵达那里的时候才发现，统筹处周围已经有六七百名武者聚集，他们依靠一些杂物形成了简易的遮挡，正与涌来的大量凶兽周旋。
林淳正巧看到了卞贵和刘玉芳，他们正在被十几头凶兽围攻，周围还有四五头玄级凶兽虎视眈眈。
但这两口子配合极为默契，卞贵靠着一身横练功夫，正面吸引凶兽注意，他媳妇则藏在他身后，等凶兽扑上来的时候从侧面出刀直奔要害，一击毙命。
林淳三人立马靠过去帮忙，片刻功夫就杀光了它们。
卞贵此时气息浮荡，身上到处都是凶兽留下的爪子印，不过索性都是皮肉伤，真正入肉一寸都不多。
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抹了把头上的细汗，紧接着抱拳道：“多谢三位兄弟解围了。”
事态紧急，林淳随意应了一声，又赶紧问道：“卞老哥，那些统筹官还活着吗？”
可哪成想一提起这个，卞贵突然就来气了。
他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大骂道：“这帮狗东西还不如死了。”
“这怎么回事？”
“凶兽刚袭营的时候，我们有不少人正在附近，其中反应快的就想到了武筹的事情，赶紧去找统筹官，准备先带他们和册子一起带走。
结果这帮孙子直接把自己锁仓库里了，说册在人在、册亡人亡，让我们要不就守住营地仓库，要不就放弃武筹，想跑就跑。”
卞贵气得脸色通红，身上本已止血的伤口都又渗出了不少。
正给他上药的刘玉芳拍了丈夫一巴掌，让他老实点。
郭照看向林淳，低声道：“林兄，你跟那帮人认识不？”
“认识倒认识，可惜他们不会听劝的。”林淳摇头苦笑。
听到卞贵的话之后，林淳其实也很意外。
统筹官们执意不走，明显就是为了牵扯他们这些武者留下来保住营地，以免前方那些正在攻克后续山峰的队伍受到影响。
这魏元阳平时不显山不漏水，三十年不问武堂庶务，可如今一看，他麾下竟然有这么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手。
为了这次的事情，他到底暗中谋划了多久。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箭三沉声问道。
统筹官不走，录功簿也就带不走，难道他们还真在这里跟那么多凶兽硬拼？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哪怕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此时，又有一批凶兽从他们这个方向冲过来了。
林淳叹了口气，拎着手中长剑大步向前。
……
清晨，天光洒落峰顶。
林淳随意坐在一块烧没半边的帐篷布上，静静看着满地的兽尸和人尸，以及被烧了大半的营地。
昨夜的兽袭一直持续到了将近天亮，正当营地中心这块阵地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南泽明带着五百人从前方的‘甲二’山峰处赶回支援，兽群似乎是感应到了这位宗师的强大气息，也随之退去。
尽管如此，半个晚上的战斗，也让‘甲三’营地里一千四百多名武者也死了将近半，其中不乏一些练脏境界的中坚力量。
唯一还算值得庆幸的是，营地中间存放大量药品、弓矢的仓库并未受到火势和凶兽的波及，录功簿也完好无损。
身形很是疲惫的郭照这时走了过来，递给林淳几块黑漆漆的肉干，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翻到的。
这时候也没空讲究什么，林淳接过来就啃了两口。
郭照蹲在他旁边也往嘴里塞了块，随后看了眼林淳胸前的那道口子。
“你这伤怎么样？”
“不碍事，没伤到骨头。”
郭照松了口气，又正色道：“算我欠你一次。”
昨天晚上的凶兽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他们五人哪怕互相时有照应，也依旧难以顾得周全。
使得一手强弓的箭三，很仓促的死在一头玄级鬣狗的偷袭之下。
郭照因此一时分心，忽略了身侧的几头凶兽已成合围，要不是林淳及时冲过来帮他挡了两头，郭照很可能就去陪箭三了。
林淳胸口上的伤，也正是为此才被兽爪划了一道。
放到寻常练脏初境的武者身上，那爪子少说也要触及几根肋骨，但林淳的体魄经过《锻宝金昭体》的淬炼，抵消了很大一部分伤害，这才只留下条长口子。
至于卞贵夫妇那边也不怎么走运。
卞贵胳膊被来了口狠的，最后能不能保住这只手都未必。
刘玉芳倒是在她男人的保护下得以安然无恙，此时正带着卞贵去大夫那里处理伤势。
本就身疲力竭，这不知道在哪里捡的肉干又硬得像块石头，郭照啃得心烦不已，置气的往地上一扔。
林淳瞥了眼，心知平时的他并不是这种压不住火气的人。
于是淡淡问道：“被吓到了？”
换做往常，郭照肯定会嘴硬回上几句，但这次他却坦然点头。
“昨晚被那几头畜生围住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害怕到剑都要掉地上。”
现在他的情绪之所以烦躁，并不是后悔来这一趟，而是他没想到自己在遇到真正生死危机的时候，会怕成那个样子。
他为自己的懦弱而感到自嘲。
“人总喜欢说自己遇到危险时会如何如何，但真的事到临头时，他们往往会发现自己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生死一瞬，也根本不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说是勇者，其实不过是懦夫而已。”
林淳拍了下他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其实应该恭喜你，在没有付出生命代价的前提下，就成功看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样子。”
“是啊，我运气不错。”郭照叹声道。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有此教训之后，他以后会让自己拥有真正足以面对一切的勇气。
接着他看着林淳，语气带着疑惑道：“我没想到你在昨夜那种局面下还能照顾到我这边，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慌？”
当时林淳也在面临数头玄级凶兽的围堵，片刻不得停歇，结果还能关注到他这边已经陷入险境。
“不需要慌，没任何意义。”
他八年前在林家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惜因此付出的代价，却难以令人承受。
啃完手里的肉干，林淳和郭照去看了看卞贵。
大夫说他的胳膊应该是保不住了，哪怕现在不截肢，等伤口溃烂之后依旧还是要切掉。
刘玉芳因此抱着丈夫哭得不成样子，反倒是卞贵自己非常洒脱，喝着自己珍藏的三鞭酒，甚至脸上还能有说有笑。
“我这捡回条命就不错了，少了只胳膊算什么，只可惜不能继续跟两位老弟一起猎兽了。”
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遗憾。
此次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给子女多攒些武道底子，现在的收获可没达到他的预期。
刘玉芳瞪了他一眼，“还猎什么兽，明天咱们就回去找更好的大夫，你这条胳膊说什么也要保住。”
“哎，都说没必要了，我都这岁数了，还能再活几年，再说少一条胳膊又不当事，何必浪费钱。”
“别废话，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算了算了，留点钱给家里崽子吧，老二根骨最好，得多备一些丹药……”
林淳两人见夫妻二人聊起了家事，便很快告辞离开了。
郭照对卞贵这种乐观的情绪很是感慨。
这种老江湖对自己可能遇到的一切经历乃至于生死都已经完全看得开了，不像他一样，依旧对死亡有很深的恐惧。
他忽然对林淳问道：“如果你遇到卞老哥这种情况，会怎么想？”
林淳理所当然道：“单手又不是不能打架。”
“哈哈哈！”
郭照闻言大声笑了起来。
是啊，单手又不是不能拿剑，又不是不能继续习武。
管它如何，只要有一口气，就该继续朝着目标前进！
郭照发现自己应该就这样做。
一股豪气干云的气势从他心中升起。
他朝林淳抱拳一礼，道：
“林兄，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林淳看着他那潇洒无比的步伐，实在有点懵了。
“等会儿，你这是……”
郭照却头也不回，只是举起手中的剑。
“剑试江湖！”
……
继郭照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江湖旅程后，卞贵夫妇也在当天下午和一些伤势较重的武者启程返回秋凉府了。
卞贵让林淳将箭三的骨灰给他，说是要顺便帮其送回老家。
至于箭三这些天来攒下的武筹，会由官府负责送到当初录名时箭三留下的地址和人名手里。
林淳送走了卞贵夫妇之后，这支组建不过半月的猎兽小队，便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散伙散得非常彻底。
也正当他有些自己成了孤家寡人的感慨时，一身肥肉的贾丰钱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贾师？您怎么来这边了？”林淳颇为意外道。
自从进山之后，贾丰钱也不怎么装了，干脆直接带着武堂丁字部弟子与府军的黑甲营汇成一处，一直行走在魏元阳定下的那条路线的最前端，估计也是奔着那枚洗髓丹去的。
毕竟贾丰钱本人就是一位能够立即服用此丹的顶尖高手。
于山中厮杀了这么多天，贾丰钱的体型依旧丝毫不减，但脸上确实带了些疲惫。
他也没跟林淳客套，直接拿出一份手令，其上签着魏元阳的名字。
“武堂弟子林淳，立刻回归本部，参与对进山路线的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