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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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冯卫伦

李福趴在窗户上看街上的小孩比赛扔石子。石子快速的在手心与手背直接交换着位置,在空中翻飞然后又被接住,看起来他们交替着进行着这个游戏。

“喂,这个怎么玩。”李福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法。

两个小孩头也没抬,似乎觉得李福的问题太过幼稚。

“喂,你们捉过蚂蚱吗?”李福不死心的又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吸引到了那个较大一点的孩子,他抬头看了李福一眼然后拍了拍那个小的,两个人低下头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喂,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大一些的孩子放下了手里的石头朝李福喊道。

“我是新来的,昨天才来,你们在玩什么?”李福努力的扒着窗棂把头伸出去。

“我叫鲁贵,他叫徐和平,我们俩住在后边那条街”叫鲁贵的孩子朝李福伸出了手“以后就是朋友了”。

“我叫李福。”李福握住那只手晃了晃。

“你怎么不出来玩呢?我们可以教你这个怎么玩。”鲁贵说着又把石头耍了起来,李福看的眼花缭乱的,徐和平好奇的看着李福,他好像不似鲁贵那样健谈。

“我娘让我待在这,你明天还来玩吗?我明天出去找你们。”李福看着鲁贵手里仿佛有生命的石头不觉发出惊叹声。

“好吧,你刚刚说蚂蚱?”鲁贵又放下了石头“蚂蚱烤起来可香了,徐和平家后面有个废弃的院子,里面可多蚂蚱了。”

“那算什么,在我们那边就这个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蚂蚱,腿一扫就全蹦出来了。”李福一手托着脑袋一手在窗台上扣来扣去。

“骗人,改天我们去那院子我们比赛捉蚂蚱,看看谁厉害。”鲁贵不服气的瘪了瘪嘴。

李福没有反驳鲁贵,木生的蚂蚱又在李福心里爬了起来。

窗外的灯一盏盏点起来了,城里的晚上不知道比镇北村的亮多少,一个个摊贩又摆起来了,好像他们不用休息一样。娘来喊李福了,李福任娘牵了手往前院走。院子里很亮但很冷,李福缩了缩手,他知道自己要见到那个“爹”了。

娘领着他往前走,越走就越吵。迈过最后一道坎,李福低着头看到了好多双鞋,他抬头看娘,娘却看向最前面椅子上坐着的一个男人。屋里还有好多人,全都端正站在男人面前看着男人,李福心里清晰了——那看上去比娘大二十岁的正襟危坐不怒自威的男人大概就是他的“新爹”了。男人端起茶碗吹了吹,李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人就跪倒下去了大片,有的口念“老爷”,有的口念“爹”,分明是在请安。娘也跪下去了,拽了拽李福,李福没有动,呆呆地愣在那里。

“其他人回去歇息吧。”男人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茶,盯着李福看,示意李福和娘留下。李福看着男人一耸一耸的胡子,考究的瓜皮帽和绸缎大衣心头隐隐冒出许多不安的感觉来。

“是叫李福吗?”男人笑着看娘,对李福问道:“今年几岁了?可念过书?”

“嗯”李福不愿意多说,简单敷衍之后便不再吭声了,李福越看那男人越不顺眼,娘那么好看,这男人又太老,他为娘抱不平。

“十三岁了,四五岁的时候请了两年先生,不过书倒是一直有念的。”娘忙不迭的开口替李福解释道,李福看着娘笑的灿烂,怀疑娘是不是被面前这男人下了什么蛊。

“倒是不爱说话,怕我吗?”男人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李福面前,半蹲着看李福。

“当然不怕!”李福翻了个白眼。

“好,有胆量!”男人伸出手来摸了摸李福的脑袋,李福没有动“不过从今往后就不能姓李了,得跟着我姓,姓冯。”

李福没说话,他明白什么是寄人篱下。男人的脸凑得很近,李福看到男人一动一动的干瘦的面部肌肉,看到男人薄薄的嘴唇,看到男人茂密的胡子。“这就是爹吗?”李福又想到了那杆烟枪。

“还不快叫爹。”娘着急的推了李福一把。李福沉默着没有开口,不知道是那个称谓太过于陌生还是面前这个男人与想象过于脱节,李福最终还是没能叫出这一声“爹”。

“绣娘不要为难他,想来是刚刚到这里还没习惯。”男人轻轻拍了拍娘的肩,李福看到娘的脸红了。老头又说:“我们去祠堂把名字改了,往后你就是冯家的人了。”

冯家的祠堂比李家的大得多,朱红的柱子立在祠堂四面,排位小而精致,在牌桌上整整摆了三排,供奉的佛也相当讲究,如此繁华,大抵是世代为官。红色的蜡烛错落有致的点在牌位的后面,壁上挂着不知什么人的画像,粗粗的写着两行家训。李福熟门熟路的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在男人的示意下李福朝着冯家的排位拜了三拜,男人把李福扶了起来,李福接过男人手里的香又朝着冯家的排位拜了三拜,弯下脊梁的时候一股电流穿过李福的记忆,李福抬头,看到的却仿佛是李家的小祠堂,李福抬手,分明将香插进李家的香炉里,爹的牌位前还放着那杆擦的锃亮的烟枪。

“爹,李福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突然想起来临行那天没有喊爹”

“哎。”冯县令笑盈盈的抚上李福的脑袋“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冯卫伦。”

李福愣住了,李福知道那声爹不是喊他,但他没有反驳。“爹。”李福又叫了一声,这声爹是给面前这个男人的,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刚刚那声爹属于一个叫李福的男人。

李福看着县令大喜过望的拉过他的手,然后一笔一划的写下冯卫伦三个字。那三个字写的很深,仿佛有一把刀将它刻在李福手上,切断了李福和李家的一切联系。

秋风又吹起来了,娘等在祠堂外面,爹牵着冯卫伦走出来。月亮又挂起来了,亮的像眼睛,冯卫伦使劲的想着木生,想着镇北村,但是十三岁之前的一切都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