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之战

牧野之战是周人为取得天下而与殷人展开的大决战。历经帝乙、帝辛（纣）两代国王与东夷的战争，以及纣王暴戾恣睢的统治，此时的商王国已是国力疲敝、矛盾丛生。武王抓住时机，奋先祖之余烈，承文王之遗志，在诸贤臣和众友邦的协助下东征灭殷。在商都郊外的牧野，武王举行战前誓师，历数纣王的罪恶，申明军纪，然后一举击溃孤家寡人的纣王和人心涣散的商军，以一日之功，定八百年基业。而此役同殷夏革命一样，成为后世儒家眼中“以有道伐无道”的标志性事件，在中国思想史中具有特殊的地位。

此处选取的《尚书·牧誓》记载了牧野之战前的武王誓师之辞，是研究殷周革命的第一手传世文献史料；《诗经·大雅·大明》是描绘牧野之战的著名史诗，文笔形象生动，气势雄伟堂堂；《利簋》铸于武王伐纣后不久，其铭文是记载武王伐纣及日期的最早出土文献史料，可与《牧誓》对证，价值弥足珍贵。

《尚书·牧誓》

时甲子［1］昧爽［2］，王［3］朝至于商郊牧野［4］，乃誓［5］。

王左杖黄钺［6］，右秉白旄［7］以麾［8］曰：“逷矣！西土之人！”［9］

王曰：“嗟！我有邦冢君［10］、御事［11］、司徒、司马、司空、［12］亚旅、师氏、［13］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14］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15］”

【注释】 ［1］时甲子：意味“甲子日这天”。对这一具体日期，学术界尚无最终结论。［2］昧爽：“昧”，黯而不明。“爽”，明爽。“昧爽”即早晨天快明的时候。［3］王：周武王，姓姬，名发，周朝的开国君主。［4］牧野：地名，位于商都朝歌南郊，今河南省淇县以南、汲县以北一带。［5］誓：军事行动前申明纪律、约戒所属人员的重要戒辞。［6］黄钺：黄金装饰的大斧，为象征王权的礼器。［7］旄：用氂牛尾插在竿头的旗帜，用以发布军令。［8］麾：用旗指挥。［9］逷矣，西土之人：“逷”，远。“西土之人”，周人发迹于今关中地区，相比居住在东方的殷人而言来自西方，故称“西土之人”。此句意为“远征辛苦了，我居住在西方的族人们”。［10］有邦冢君：“有”，通“友”。“冢”，大。“有邦冢君”意为“友邦的各族首领”。［11］御事：治事行政之官。［12］司徒、司马、司空：司徒为管理耕耤、山林、浦泽和畜牧的官员。司马是在王左右、担任赞右王命的官员。司空是管理田地、居处、草料、工司的官员。［13］亚旅、师氏：均为高级武官，但职位次于司徒、司马、司空。［14］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周族周围地区的八个部族，是武王伐纣的盟友。庸，今湖北房县以西竹山一带。蜀，今陕南汉中一带。羌，今甘肃西南一带。髳，今山西南部平陆县茅津渡一带。微，今陕西扶风、眉县附近。卢，今湖北南漳县以东、襄阳市以西之地。彭，今湖北房县附近南河流域。濮，今湖北西南及湘西湘北的湖沼地区。［15］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称，举。比，并列。干，盾牌。此句意为：“高举你们的戈，列好你们的盾，立直你们的矛，我就要颁誓了！”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1］鸡无晨［2］；牝鸡之晨，惟家之索［3］。’今商王受［4］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5］，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6］；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7］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8］暴虐于百姓［9］，以奸宄［10］于商邑［11］。今予发惟共行天之罚。［12］今日之事［13］，不愆［14］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勖哉！［15］不愆于四伐［16］、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17］，于商郊弗御克奔［18］，以役西土［19］。勖哉夫子！尔所［20］弗勖，其于尔躬［21］有戮！”

【注释】 ［1］牝：雌性。［2］晨：早晨打鸣。［3］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之，倘若。惟，就是。索，空、散尽、萧索颓败。此句意为“谁家母鸡如果打鸣，谁家就要倒霉了”，暗指纣王宠幸妇人妲己。［4］商王受：“受”即“纣”。［5］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蔑弃。肆，一种对先王的祭祀。答，报。此句意为“蔑弃祖先而不举行报答祖先的祭祀”。［6］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迪，用。此句意为“蔑弃父母们遗留给他的兄弟不用”。［7］多罪逋逃：逋，逃亡之人。此句意为“犯罪逃亡的人们”。［8］俾：使。［9］百姓：百官。［10］奸宄：即“奸轨”，奸诈邪恶。［11］商邑：商的都邑。［12］今予发惟共行天之罚：予，我。发，武王之名。共，同“恭”，奉行。此句意为“如今我周王发要对他奉行上天的惩罚”。［13］事：伐纣作战之前为颁誓仪式所举行的武舞。［14］愆：过。［15］夫子勖哉：夫子是对男子的美称和敬称。勖：勉励，努力。［16］伐：刺击。［17］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尚，命令副词，表示希望。桓桓，威武之貌。貔、罴，两种猛兽。［18］弗御克奔：弗御、克奔分别是武舞中舍车、徒步两个动作。［19］以役西土：役，使，发动。此句意为“用舞蹈发动来自西方的战士，让他们勇猛作战”。［20］所：倘若。［21］躬：身体。

《诗经·大雅·大明》（节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1］。缵女维莘［2］，长子［3］维行［4］，笃［5］生武王。保右［6］命尔［7］，燮伐［8］大商。

殷商之旅［9］，其会［10］如林。矢［11］于牧野：“维予侯兴［12］，上帝临［13］女［14］，无贰尔心。”

牧野洋洋［15］，檀车［16］煌煌，驷［17］彭彭［18］。维师尚父［19］，时维鹰扬［20］。凉［21］彼武王，肆伐［22］大商，会朝［23］清明［24］。

【注释】 ［1］京：周的京师。［2］缵女维莘：“缵”为“”之假借，美好之意。缵女指文王之妻、武王之母太姒。维，是。莘，古国名。此句意为“美好的姑娘是莘国人”。［3］长子：长女，指太姒。［4］维行：行，列、齐等之意。“维行”指太姒德行配得上文王。［5］笃：语气助词，无义。［6］保右：保佑。［7］尔：周武王。［8］燮伐：“燮”为“袭”之假借。“燮伐”即武力讨伐。［9］旅：军队。［10］会：“旝”之假借，军旗。［11］矢：即“誓”，参见《尚书·牧誓》。［12］维予侯兴：维，发语词。予，武王自称。侯，是。兴，兴起。［13］临：监视。［14］女：汝，参加会师的军队。［15］洋洋：广大之貌。［16］檀车：檀木做的战车。［17］驷：四匹赤毛白腹的骏马。［18］彭彭：强壮之貌。［19］师尚父：师，太师。尚父，吕尚（即姜太公）的尊称。［20］时维鹰扬：时，是。鹰扬：如雄鹰飞扬，形容姜太公的英武奋勇之貌。［21］凉：“亮”之假借，辅佐。［22］肆伐：肆，迅疾。“肆伐”意同“燮伐”。［23］会朝：一个早上。［24］清明：即“净明”，天气晴朗。

《利簋》铭文［1］

珷［2］征商，隹（唯）甲子朝，岁鼎（贞）［3］，克闻（昏）夙，又（有）商［4］。辛未［5］，王才（在）阑师［6］，易又（右）事（史）［7］利［8］金［9］，用乍（作）檀公［10］宝尊彝。

【注释】 ［1］利簋：又称“武王征商簋”。方座簋，1976年出土于陕西省临潼县，高28厘米，内底铸有4行32字，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武王在伐纣成功之后论功行赏，赐给一位名叫利的贵族许多铜。利用这些铜铸就了这件簋，以告慰、纪念先祖檀公。这件簋的铭文明确记载了武王于甲子日征商，印证了《尚书·牧誓》的内容，成为目前唯一一件记载武王伐纣信息的文物，并于2002年被确定为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的文物。［2］珷：“武”“王”二字合文。［3］岁鼎：岁，岁星，即木星。鼎，同“丁”，意为“当”。此句意为“岁星正当其位，适宜伐商”。［4］克昏夙，有商：昏，昏暮。夙，早，黎明前。“昏夙”意为“从初昏到黎明前”，即一个夜晚。此句意为经过甲子日白天的激战后，周人经过“一夜就得以占据商国”。［5］辛未：甲子之后八日。［6］阑师：地名，位置不详，应位于朝歌附近。［7］右史：官职名。［8］利：作器者的名字。［9］金：制作青铜器所需的铜等金属。［10］檀公：利的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