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孔孟之道”的提法家喻户晓,孟子在儒家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在儒家思想史上,他的地位仅次于孔子,被尊称为“亚圣”。孟子生活在战国时期,他生活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动荡、最混乱的时期之一,同时也是思想最解放、最活跃的时期之一。他继承和发扬了孔子所创立的儒家学说,使其在理论上更加完善和系统,在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孟子的思想观点,主要保存在被儒家列为“四书”之一的《孟子》一书中。
一、孟子的生平与著作
孟子名轲,字子舆,一说字子车,是曾经在鲁国显赫一时的贵族孟孙氏的后裔。孟子的先人作为孟孙氏的旁支,后来逐渐衰微,就迁到了离鲁国很近的邹国定居下来。所以现在我们一般都说孟子是邹国人。
关于孟子的生平事迹,历史上直接而又可信的记载较少。司马迁作《史记》时曾经以严谨的态度游历全国,对史实、史迹进行考证,亲自“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史记·太史公自序》)但是,对于孟子的生平事迹,《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仅仅用了一百多字进行了简略的记述,简单地提及孟子的籍贯、受业、游历和著作。这使得孟子的一生变得扑朔迷离。后来,随着孟子的地位日益提高,后人对孟子的生平事迹进行了一些考证,孟子的事迹逐渐清晰、明确。然而,其中的许多结论,至今仍然存在着很大的争议。
首先是孟子的生卒年月,由于《史记》等史籍中没有明确记载,后人没有直接的资料作为依据,因此只能用推测的方式进行考证。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孟子生于公元前385年,一种认为生于公元前372年。虽然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确定哪种观点更有说服力,但是,从《孟子》《史记》等著作中记载的孟子的事迹和战国的史实来看,上述两种观点都与孟子的活动年代大体相符,即孟子为战国中期人。
关于孟子的受业情况,《史记》中说他“受业于子思之门人”。但是,从汉代起一些学者就对此提出了怀疑,认为孟子实际上应当是受业于子思,而不是子思的门人弟子。例如刘向《列女传》中说:孟母“断机教子”之后,“孟子惧,旦夕勤学不息,师事子思,遂成天下之名儒”。班固《汉书·艺文志》中也说,孟子“名轲,邹人,子思弟子”。此外,赵岐《孟子题辞》、应劭《风俗通义·穷通篇》中,均认为孟子受业于子思。虽然上述诸说都非常肯定地认为孟子是子思的弟子,然而,如果稍加考证,就会发现这种观点是不能成立的,因为根据子思和孟子的生活年代推算,到子思去世时,孟子还没有出生,因此孟子根本不可能直接受业于子思。司马迁“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按照这种说法,孟子继承孔子儒学思想的授受顺序是“孔子—曾子—子思—子思之门人—孟子”。
孟子虽然没有亲自接受过子思的教诲,但是,他们的思想之间确实具有直接的渊源关系,因此《荀子·非十二子》中把他们连在一起,后人将他们一派称为“思孟学派”,都绝不是生拉硬拽地凑合在一起。这从他们的思想体系中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这种传承关系,相传为子思所作的《中庸》和《孟子》中的许多思想,简直如出一辙。宋明之后,随着“道统论”的提出,道学家们将《论语》、相传为曾子所作的《大学》《中庸》和《孟子》称为“四书”,列为儒家最核心的经典,“思孟学派”俨然成为孔子所创立的儒家思想的最正统的传承者。
孟子学有所成之后,也像当年的孔子一样,开始教授弟子、周游列国。但是,孟子周游列国时与孔子当年的“恓恓惶惶,如丧家之犬”比起来,的确风光得多。他带领着弟子们,“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到各诸侯国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
关于孟子周游列国的情况,司马迁说,孟子“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齐国是孟子周游的第一站,当时孟子的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此后大约三十年的时间里,他到过齐国、魏国、宋国、滕国、鲁国等不同的诸侯国,虽然期间也曾受到过一些礼遇,但是,总体来说,他的政治主张没有得到实现。回到家乡邹国后,孟子已经是一位接近七十岁的老人。从此之后,他就停止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的活动,专心聚徒讲学,潜心著述。
孟子曾经说:“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尽心上》)在孟子的一生中,聚徒讲学是重要的内容之一。他的讲学活动从周游列国之前就开始了,此后一直到去世,从来没有停止过。孟子奔波于各诸侯国之间时“从者数百人”,其中绝大多数应当是他的弟子。结束游历生活回到家乡之后,聚徒讲学就变成了他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曾经跟随他周游列国的弟子们,也有许多一直追随他。孟子晚年,由于停止了政治活动,因此可以安下心来专心从事教育和著述事业,这一时期成为他教育事业的一个黄金时期。
今天研究孟子思想的主要依据是《孟子》一书。司马迁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记载:孟子“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孟子周游列国,政治抱负没有实现,于是带领弟子们回到家乡邹国,一边聚徒讲学,一边与弟子们一道,将自己的答问进行收集、整理,在弟子们的协助下,编订成《孟子》一书。
《孟子》成书之后,是作为先秦诸子书中的一种流传的。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其地位一步步升高,最后成为儒家最核心的经典之一。汉文帝时,为诸子传记设立学宫,为《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传记博士”。“传”是用于解释和阐发“经”的,在典籍中地位虽然低于“经”,但仍高于其他诸子。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设“五经博士”,“传记博士”被废止,但《孟子》“传”的地位仍然保持着。总体来说,《孟子》在汉代的地位并不高,没有上升到“经”的地位。这也是司马迁为孟子作传仅仅用了一百多字的重要原因之一。将《孟子》称为“经”,是唐代之后的事情。唐代宗宝应二年(公元763年),礼部侍郎杨绾上疏,建议把“《论语》《孝经》《孟子》兼为一经”(《新唐书·选举志上》),但是没有被批准。唐末皮日休又上书请求把《孟子》列为经书,设科取士,也没有被批准。虽然这两次将《孟子》列为经书的努力都失败,但足以反映《孟子》到唐代时引起了学者足够的重视。
第一次真正将《孟子》列为经书是五代十国时的事情。后蜀主孟昶命令毋昭裔楷书《易》《书》《诗》《仪礼》《论语》《周礼》《礼记》《公羊》《穀梁》《左传》《孟子》共十一经刻石。这是《孟子》成为经书的开始。北宋时期,又在原有“十一经”的基础上,加入《孝经》《尔雅》,这就是世传的所谓“十三经”,并将《孟子》作为科举命题的书。南宋朱熹将《论语》《孟子》与从《礼记》中析出的《大学》《中庸》两篇合称“四书”,成为学子必读和科举取士的基本教材。《孟子》的影响越来越大,成为封建统治的核心思想来源之一,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
从东汉时起,学者们在研究《孟子》的同时,开始为《孟子》作注解。据粗略统计,《孟子》的注解清代之前就已经达到七十多种。对《孟子》的注解主要分为四大类:第一类是《孟子》注,如汉代赵岐的《孟子章句》、刘熙的《孟子注》、郑玄的《孟子注》、唐代陆善经的《孟子注》、宋代苏辙的《孟子解》等;第二类是《孟子》的集注和疏,如朱熹的《孟子集注》、孙奭的《孟子注疏》、金履祥的《孟子集注考证》等;第三类是《孟子》的考订注释,如焦循的《孟子正义》、周广业的《孟子四考》、王若虚的《孟子辨惑》、管志道的《孟子订释》、许衡的《孟子标题》等;第四类是《孟子》文字音义,如张镒的《孟子音义》、孙奭的《孟子音义》、蒋仁荣的《孟子音义考证》、阮元的《孟子音义校勘记》等。
目前,现存的《孟子》版本中,常见的主要有《十三经注疏》的赵岐章句本、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本、阮元《孟子正义》本等。
二、孟子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
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学术最繁荣的时期之一,各个学派之间展开激烈的辩论。孟子以“距杨墨、放淫辞”为己任,激烈批评其他学派的学说,可以想象,他的思想也理所当然地受到别人的批评。孟子在世时,他的思想就被视为“迂远而阔于事情”。不但其他学派的学者批评孟子的主张,战国末期,同为儒家学者的荀子也对孟子的一些思想观点提出了批评。尤其是在《性恶》篇中,荀子通过对孟子性善论的批驳,树立了自己性恶论的观点。孟子去世大约一百年之后,孟子的信徒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这就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据赵岐《孟子题辞》说,在这场灾难中,“孟子徒党尽矣”。好在孟子的著作没有在这次劫难中失传,这一不幸中的万幸使得人们日后重新发现和研究孟子成为可能。
孟子在汉代时就受到了人们的重视,但地位并不高。魏晋南北朝时期,儒学受到佛教和玄学的冲击。这个时期,虽然有徐干在《中论·序》中曾赞扬孟子“怀亚圣人之大才,著一家之法”,但总体来说,孟子的地位又有所下降。一直到唐代后期韩愈提出“道统”说之前,孟子的身份都仅仅是一位普通的儒家学者。
在孟子升格为儒家正统的过程中,韩愈立了第一功。他认为,道家、佛教有他们的“道”,儒家也有自己的“道”。儒家的“道”在孟子之前,有一个继承和授受的系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原道》)韩愈的这一思想,后来被称为“道统”说。根据他所提出的道统,孟子是孔子之后惟一得到其真传的人,自然应当受到重视。因此,韩愈毫不掩饰对孟子的崇拜之情,声称自己“推尊孟氏”。
五代十国时期,《孟子》被列入“十一经”之一。到了宋代,孟子在大多数儒家学者之中,越来越受到推崇。宋初的孙复和石介接受了韩愈的孟子“功不在禹下”的观点,并论证说:“洚水横流,大禹不作,则天下之民鱼鳖矣;杨墨暴行,孟子不作,则天下之民禽兽矣。”(孙复:《兖州邹县建孟庙记》)此后,邵雍、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都大力主张尊崇孟子,尤其是二程兄弟,对孟子的功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们说:“孟子,泰山岩岩之气象也。观其言,皆可以见之矣。”(《河南程氏遗书》卷五)“学者当以《论语》《孟子》为本。《论语》《孟子》既治,则六经可不治而明矣。”(《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五)他们对孟子的推崇,不仅表现在对孟子及其著作的评价上,而且深深体现在他们的思想体系对孟子的继承中。宋代开创的理学中的许多观念,可以说都是直接来源于孟子。
南宋思想家朱熹完成了孟子儒家正统地位的最终确立。朱熹根据由韩愈提出、被二程发扬了的“道统”说,将《孟子》列入儒家的必读经典。为了传播和推广孟子的思想,他还撰写了《孟子集义》《孟子或问》《孟子集注》《孟子要略》等著作。在朱熹的努力下,《孟子》终于得以与《论语》并列,成为在儒家典籍中高于“五经”的核心经典——“四书”之一。至此,孟子在儒家思想发展中的正统地位完全确立起来。
孟子的儒家正统地位确立之后,为了封建统治的需要,历代统治者又通过册封、祭祀等活动,使其不断被神化。
对孟子的祭祀,始于北宋仁宗年间。景祐四年(1037年),孔子四十五代孙孔道辅知兖州,在邹县找到孟子的墓地,加以修缮并建庙用以祭祀,并找到一位孟子的后裔荐于朝廷,授邹县主簿,“令主孟子庙祀事”。孟子至此始有祭祀。后来,孔道辅又在孔庙旁边建立“五贤堂”,用于祭祀孟子、荀子、扬雄、王通和韩愈。这是孟子配祀孔庙的开端。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诏封孟轲为邹国公。元丰二年(1079年),孟子开始配享孔子庙。宋徽宗政和四年( 4年)颁诏重修孟子庙,次年,孟子弟子得到诏封,并获得配享和从祀资格。
孟子不但受到汉族统治者的尊崇,而且也受到少数民族政权的重视。女真族建立的金王朝,沿袭北宋的传统,封孟子为“邹国公”。金世宗大定十四年(1174年),又将孟子的塑像从孔庙后堂移到正殿,置于孔子塑像之后。蒙古族建立的元朝入主中原之后,继续尊儒崇孟的传统。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年),下诏免孟子后世子孙差役。元文宗至顺元年(1330年),下诏封孟子为“邹国亚圣公”。这是孟子首次被正式授予“亚圣”称号。
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后来做了明成祖的燕王朱棣“奉命之国,道经于邹”,举行祭祀孟子的活动,颂扬孟子的功德“传于后世,远世弥光,久而弥芳”(戴光《邹县地理志》)。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年),孟子的封爵被除掉,由“邹国亚圣公”改称“亚圣”。清朝沿用明制,一直称孟子为“亚圣”。公元1636年皇太极改国号为“清”后,即派人祭祀孔子,孟子等人配享。康熙、雍正、乾隆等几代皇帝还亲自去孟庙祭祀,或者书写碑文,或者书写匾额,对孟子的功绩进行表彰。一直到清朝灭亡,孟子“亚圣”的地位始终没有动摇。
三、孟子的主要思想
孟子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在封建社会中被奉为“亚圣”,并不是偶然的。他在哲学、政治、伦理、教育,以至经济、美学、文学等领域都有过精彩的论述,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大致来说,孟子的主要思想观点包括以下方面。
(一)性善论
在孟子生活的时代,人性问题已经成为大家广泛关注的问题,当时存在着性有善有不善、性无善无不善、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等不同的人性理论。孟子认为,上述观点都是不全面的,因为持这些观点的人没有把“性”与“才”两个概念搞清楚。在他看来,所谓“性”,就是人之为人的本性,是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之所在。能够称为“人性”的,只能是人先天具有而其他动物却不具备的道德性。人表现出来的不善良的一面,虽然看起来也是生而具有的,但那都是由“才”决定的,而“才”与“性”是不同的。
正是从道德性为人的根本规定考虑,孟子认为,任何人的本性,一生下来都是善的。他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告子上》)在孟子看来,所有的人,一生下来都有一个共同的本性。这种共同的本性就是先天具有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心,它们同四肢一样,都是上天赋予人的,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主要标志。人具有了这四心,也就等于有了仁义礼智等道德的萌芽,经过后天的扩充,就成为现实生活中所具有的各种道德品质。
孟子虽然主张人性是善的,但是他也看到,现实世界上,恶的现象却比比皆是,这又如何解释呢?孟子认为,人们道德品质上表现出的差异,完全是后天环境影响和物质欲望引诱的结果。他说:“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告子上》)人的本性其实都是相同的,是合乎理义的,只不过外在条件和客观环境的影响,使其发生了变化。这就像种庄稼一样,相同的种子、相同的土质,如果雨水、肥料等不同,收获也就不一样。相同的道理,人后天表现为恶,也不能归咎于先天的禀受,只能从后天的条件和环境中找原因。
孟子的性善论,是其整个伦理思想体系的基础,他的良知说、修养论、教化观等,都以此为理论支柱。同时,孟子的人性论也对后世学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良知说
“良知”、“良能”学说既是孟子认识论中的重要内容,也是他的道德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孟子所说的“良知”、“良能”,阐释的就是人类道德知识的直接来源。他认为,所谓“良知”、“良能”,其实就是人生而具有的一种道德情感或者道德潜能。“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尽心上》)也就是说,仁义等道德情感是人一出生就具备的,既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思考。道德深深植根于人的天性之中,因此,人的道德修养不用向外寻求,只需内求就可以了。
除了“良知”、“良能”外,孟子还提出了“良心”的概念。他说:“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告子上》)在孟子看来,良心其实就是人先天所具有的仁义道德之心,这种仁义道德之心是需要涵养的,如果不涵养,使它受到摧残,就会很容易丧失。孟子的“良心”,是和“良知”、“良能”联系在一起的。所谓“良心”,就是“良知”、“良能”在人“心”中的表现形式;所谓“良知”、“良能”,就是“心”这一器官先天所具有的功能。在孟子看来,一切道德观念、道德信念、道德意志、道德品质,其实都是“心”的一种作用,要使自己道德高尚,就要反求于自己的内心。
因为“良知”、“良能”、“良心”是天所赋予人的,因此它们与外在于人的功名利禄比起来,也就是更值得宝贵的。因此,孟子将人所具有的高尚道德又称为“良贵”、“天爵”。他说:“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告子上》)哪个人都有自己认为最可贵、最值得追求的东西,但是,现实生活中,人们所追求的那些外在的利益,因为于道德品质无益,所以都不是最值得追求的。他认为,功名利禄只不过是由人所授予的爵禄,别人能够授予你,就能够从你手里夺走;只有道德,才是谁都夺不去的“天爵”,即天所授予你的爵禄。“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告子上》)孟子的“良贵”、“天爵”理论,无疑是对内在于人的道德价值的极大肯定。
(三)义利观
在中国伦理思想史上,义利问题是一个争论较多的问题。在义利观上,孟子继承并发展了孔子的重义轻利思想。在《孟子》的第一章,他就明确表达了在义利观上的根本态度。他对梁惠王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梁惠王上》)孟子认为,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只能讲“义”,不能讲“利”。只有这样,每个人才能做根据“义”的要求应当做的事情,不会见利忘义,胡作非为,这是维护社会和谐和统治秩序的前提。因此,在道德评价上,孟子把“义”和“利”直接对立起来,赞扬努力为“义”的人,贬斥努力求“利”的人。他说:“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尽心上》)
在孟子看来,统治者讲义不讲利,其实能够获得最大的利。否则,如果国君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如何得利,丢掉了处理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等基本人伦关系的准则,必然会导致人与人之间相互争夺,为了利益不顾一切。如果这样,国家不但不会安定,甚至连国君的君位和性命都难保。这是因为,如果国君耽于利益,就会使得整个国家的人在处理君臣、父子、兄弟等关系时以利为基本原则,这样势必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君的统治。相反,如果他们能够用仁义来教化人民,使人们都遵守道德,用道德作为处理人际关系的基本标准,这样的话,人民就能够真心归服,这样的国君一定能够用仁德一统天下。
孟子虽然重义轻利,但是,在对待老百姓的基本物质生活需要上,他却要求统治者应当努力满足。他认为,这与仁义原则不但不矛盾,而且正是统治者实行仁义之道的表现。因为老百姓如果没有固定的产业,也就不会有固定的善心;没有固定的善心,就难免做出一些不合乎道德的事情来。统治者如果从爱护百姓的立场出发,就要给他们能够满足日常生活需要的固定产业,使之能够主动向善。孟子的这一主张,以道德水平必然受到经济条件的约束为认识前提,不但具有一定的合理因素,而且对于维护普通民众的利益,也具有积极的意义。
(四)五伦说
所谓“五伦”,就是人类社会中五种最基本和最重要的人际关系。孟子从自己的社会历史观和人性论出发,发挥了前人的“五教”、“五品”观念,明确提出了“五伦”思想。他说:“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滕文公上》)孟子所提出的“五伦”,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是封建社会中五种最重要的道德关系。这五种人际关系如果和谐,整个封建秩序就会稳定。因此,从孔子到孟子以至后世的所有儒家思想家,都对这五种关系给予了高度的关注。
总体来说,孟子所说的“五伦”,都是为封建等级制度服务的。但是,在处理上下关系上,孟子并没有像后世一样强调下对上的绝对服从,而是认为双方都要履行自己的义务。尤其是在论及君臣一伦时,他提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离娄下》)他强调,君臣双方虽然地位不同,但义务却不是片面的和单方面的。他甚至提出,如果君主犯了错误却屡次劝谏也不改正,“贵戚之卿”就可以改立他人;对于那些残害百姓的独夫民贼,有道德的人可以流放他们,甚至杀死他们。
(五)民本观
“民本”是中国古代一种优秀的思想,在中国伦理思想史上也有着悠久的历史。它大约形成于西周初年,到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思潮,被政治家和思想家们所普遍重视。孟子继承了自西周以来的“民本”思想,并做了进一步的发展。尤其是他提出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的思想,将“民本”思潮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认为,首先,人民是政权更替之本。统治者获得了统治权,是因为得到了人民的认可;统治者失去统治权,同样也是由于失去了人民的支持。其次,人民是国家富强稳定之本。统治者如果能够真正从老百姓的利益考虑,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天下的商旅、贤士、人民都来归附,这样的国家就一定能富强;同时,老百姓只有满足基本的物质生活需要之后,才能自觉接受教化,统治者如果要想实现社会稳定,必须通过政治措施满足老百姓的生活需要。最后,人民还是战争胜负之本,遵守道义、爱护人民的人自然会得到人民的帮助,而违背道义、残害人民的人则一定会遭到人民的反对。得到人民帮助的人就能够战无不胜,而遭到人民反对的人就一定会失败。所以说,“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离娄上》),“仁人无敌于天下”(《尽心下》)。
既然人民是政权更替、国家富强稳定和战争胜负的根本,那么,统治者要想实现长治久安,就必须推行“仁政”。孟子的“仁政”思想是一套完整的体系,包括经济措施、政治措施、教化措施等多方面的内容,其根本的原则,就是“惠民”、“爱民”、“保民”。一方面,要求统治者满足老百姓基本的生活需要,使他们过上安定的日子。要“使民以时”,不要轻易地征发他们,使老百姓能够安心进行农业生产;对于生活无着、辗转逃亡的人,应当采取救济的措施。另一方面,还应切实减轻人民的负担。孟子反对统治者对老百姓强取豪夺,主张“省刑罚,薄敛赋”,“关,讥而不征”,“耕者,助而不税”,“廛,无夫里之布”(《公孙丑上》)。只有切实减轻老百姓的负担,才能激发他们的积极性,促进生产和商业等经济活动的发展。孟子认为,只有促进生产和减轻负担两个方面一起努力,才能使百姓富足,自觉追求礼义道德。
(六)修养论
孟子在性善论的基础上,建立了一套完整的道德修养理论,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孟子非常强调“存心”、“养性”、“修身”、“养心”。他认为,同样的人,有的人成为君子,有的人成为小人,就在于他们的修养不同。“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告子上》)“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同上)孟子这里所说的“大者”、“大体”,就是身体的重要器官,即“心”的功能和需要,也就是人的道德追求和精神需要;所谓“小者”、“小体”,就是次要器官,即耳目口腹的功能和需要,也就是人的物质追求和肉体需要。孟子强调,一个有志于追求高尚道德的人,必须发挥良知和良心的作用,抵御耳目口腹的诱惑,把培养善良品德和道德情操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否则,如果每天只是专注于口腹的快乐,最终只能成为一个没有道德、没有操守的小人。
在进行道德修养的方法上,孟子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养气”,即培养“浩然之气”。同时,“浩然之气”是“集义”的结果。所谓“集义”,就是通过不断的道德践履,使“义”,即行为准则,慢慢积累起来,使其凝结为稳定的道德品质。这种“集义”而生的“浩然之气”,是至大至刚的,不但充塞于人的身心,而且充塞于天地之间,能够随时随地引导人在符合“义”的道路上行动。在通过“集义”产生“浩然之气”的过程中,除了认真培养不要伤害之外,孟子还提出了“勿助勿忘”的态度,既不能急于求成、操之过急,也不能有所懈怠、一曝十寒。只有不断日积月累,才能最终达到预期的目标。
除了涵养“浩然之气”这种积极的方法之外,孟子还提出了一种道德修养的消极方法,即“寡欲”,减少或者遏制自己的物质欲望。孟子认为,物质需要是人的低级需要,是人与其他动物共同的特征,而道德需要和精神追求才是人之为人的根本特征。同时,物质欲望与道德追求又是相对立的,人们如果专注于物质需要的满足,必然会忽视道德修养。因此,在孟子看来,如果要做一个君子,就必须减少和遏制自己的物质欲望。一个人如果物质欲望不多,那么他心中本有的善性即使有所丧失,也是很少的。
关于道德修养的理想境界,孟子除了继承了孔子的“圣人”、“君子”等理想人格之外,还提出了“大丈夫”的理想人格。他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滕文公下》)孟子“大丈夫”的人格理想,在历史上起了积极的作用,激励过许多豪杰之士做出了千古流芳的伟大业绩。
除了上述思想之外,孟子在哲学、政治、教育、文学、美学、经济等领域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这里不再一一详述。
总之,孟子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思想对于中国乃至全人类的文明进步依然发挥着积极的作用。20世纪之后,随着封建制度的崩溃,人们开始对孟子以及儒学的价值进行重新评估,孟子的地位也经历了几次起起落落。我们今天在对包括孟子思想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分析和继承中,既不能像封建社会中一样对他极端地推崇,也不能一笔抹杀、全盘否定,而是应当立足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需要,采取客观、科学、公正的态度,批判地吸收其思想中的合理性因素,使其焕发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