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篇第三
【题解】
“八佾（yì）篇”共26章，篇名取自第1章的第六、第七两个字。
本篇集中反映了孔子的礼乐思想。首先，孔子认为，礼必须以内心的仁和敬为基础：“人而不仁，如礼何？”（3.3）“为礼不敬……吾何以观之哉？”（3.26）同时，孔子对当时社会上及历史上的种种不合礼制的行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3.1）“管氏（指管仲）而知礼，孰不知礼？”（3.22）此外，孔子还论述了射礼及音乐的一些特点。
3.1 孔子谓①季氏②:“八佾③舞于庭，是可忍④也，孰不可忍也。”
【注释】
①谓：说；谈论。②季氏：鲁国的大夫，具体所指不明。③八佾：古代只有天子才能用的乐舞行列，八个人为一行（即一佾），共八行，六十四人。④忍：一说指容忍；一说指忍心。
【译文】
孔子评论季氏说：“他在自己的庭院中表演只有天子才能用的八佾舞蹈，这种事如果可以容忍，还有什么事不可容忍。”
3.2 三家①者以《雍》②彻③。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④，奚（ xī）⑤取于三家之堂？”
【注释】
①三家：鲁国当权的孟孙、叔孙、季孙三家。②雍：《诗经·周颂》中的一篇，周天子祭祀完毕撤去祭品时专用的乐歌。③彻：撤去祭品。④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这是《诗经·周颂·雍》中的诗句。相：助祭者。辟公：诸侯。穆穆：肃穆庄重的样子。⑤奚：为什么。
【译文】
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祭祀完毕后唱着《雍》这首诗来撤去祭品。孔子说：“‘助祭的是诸侯，天子肃穆庄严地主祭’,《雍》中的这两句话怎么能用在三家祭祀的厅堂上呢？”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①何？”
【注释】
①乐：音乐。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德，怎么来对待礼呢？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德，怎么来对待音乐呢？”
3.4 林放①问礼之本②。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③也，宁戚④。”
【注释】
①林放：鲁国人，情况不详。②本：根本。③易：周到妥帖。④戚：悲伤。
【译文】
林放问礼的根本。孔子说：“你问的这个问题太重要了！对于礼来说，与其奢侈铺张，不如节俭简朴；对于办丧事来说，与其办得周到妥帖，不如发自内心的悲伤。”
3.5 子曰：“夷狄①之有君，不如诸夏②之亡③也。”
【注释】
①夷狄：古代对东方和北方少数部族的称呼。②诸夏：中原一带的夏族各国。③亡：没有。
【译文】
孔子说：“夷狄之国有君主，还不如中国没有君主。”
3.6 季氏①旅②于泰山。子谓冉有③曰：“女弗能救④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⑤乎？”
【注释】
①季氏：鲁国大夫，具体所指不明。②旅：祭山。③冉有：孔子弟子，姓冉，名求，字子有。当时担任季氏的家臣。④救：阻止。⑤林放：见3.4注①。
【译文】
季氏准备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阻止他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说：“唉！难道说泰山之神还不如林放懂礼吗？”
3.7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①乎！揖让②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注释】
①射：射箭，这里指古代的射礼。②揖让：作揖谦让。
【译文】
孔子说：“君子没有什么可争的事情。如果说君子有竞争，那一定是比赛射箭！互相作揖谦让后上场比赛，比赛结束后下场饮酒，这是一种君子式的竞争。”
3.8 子夏①问曰：“‘巧笑倩（qiàn）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 xuàn ）兮’②，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③予者商④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注释】
①子夏：见1.7注①。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这是《诗经·卫风·硕人》中的诗句。巧笑：美妙动人的笑。倩：微笑的样子。盼：眼珠黑白分明。绚：有文采。③起：启发。④商：即子夏。
【译文】
子夏问道：“‘美妙动人的微笑，眼珠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白色的底上画着美丽的色彩’，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先有白色的底子，再在上面绘画。”子夏说：“礼也像画一样是后来才有的吗？”孔子说：“商真能启发我啊！可以开始与你谈论《诗经》了。”
3.9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 qǐ）①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②不足征也。文③献④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注释】
①杞：杞国，周初给夏朝王室后裔的封国，故城在今河南杞县。②宋：宋国，周初给商朝王室后裔的封国。③文：文字资料。④献：通晓历史的人。
【译文】
孔子说：“夏朝的礼，我能说一说，但是杞国不能作为证明；殷朝的礼，我能说一说，但是宋国不能作为证明。这是因为这两国的文字资料和通晓历史的人缺乏的缘故。如果文字资料和通晓历史的人充足，我就可以用来作证明了。”
3.10 子曰：“禘（ dì）①自既灌②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注释】
①禘：古代一种隆重的祭礼，指天子死后，继位者把已故天子的神主送到太庙进行大祭。这种祭礼只有天子才能享用。②灌：本作“祼（guàn）”，指祭祀时第一次献酒。
【译文】
孔子说：“举行禘祭时，从完成第一次献酒后，我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3.11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①诸斯乎？”指其掌。
【注释】
①示：一说同“置”，指放置；一说指展示；一说指看。
【译文】
有人问禘礼的内容。孔子说：“我不知道。知道禘礼内容的人对于治理天下，就好像天下就放在这上面一样容易吧？”说时用手指着自己的手掌。
3.12 祭①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②祭，如不祭。”
【注释】
①祭：祭祖。②与：参加。
【译文】
祭祖的时候，好像祖先就在面前；祭神的时候，好像神就在面前。孔子说：“我如果不亲自参加祭祀，就像没有举行祭祀一样。”
3.13 王孙贾①问曰：“与其媚于奥②，宁媚于灶③，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注释】
①王孙贾：卫灵公时的卫国大夫。②奥：屋内的西南角，古人把它视为屋内最尊贵的处所，并认为那里有神。③灶：灶神。
【译文】
王孙贾问道：“与其讨好奥神，不如讨好灶神，这是什么意思？”孔子说：“不对，如果得罪了上天，再怎么祈祷也没有用了。”
3.14 子曰：“周监①于二代②，郁郁③乎文④哉！吾从⑤周。”
【注释】
①监：通“鉴”，借鉴。②二代：指夏、商两代。③郁郁：丰富多彩。④文：指文采。⑤从：遵从。
【译文】
孔子说：“周朝借鉴了夏、商两代的礼仪制度，多么丰富而有文采啊！我遵从周代的制度。”
3.15 子入太庙①，每事问。或曰：“孰谓鄹（zōu）人②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注释】
①太庙：这里指鲁国周公旦的庙。②鄹人：这里指孔子的父亲叔梁纥（hé）。因叔梁纥曾在鄹邑做过大夫，故有此说。
【译文】
孔子进入太庙，对每件事情都要询问。有人说：“谁说叔梁纥的这个儿子懂得礼呢？他进入太庙，对每件事都要询问。”孔子听说后，说：“这正是礼啊。”
3.16 子曰：“射不主皮①，为②力不同科③，古之道也。”
【注释】
①主皮：以射透皮做的靶子为主。②为：因为。③科：等级。
【译文】
孔子说：“射箭时不以射透皮做的箭靶子为主，因为每个人力量的大小不同，这是古时就有的规则。”
3.17 子贡①欲去②告朔③之饩（ xì）羊④。子曰：“赐也！尔爱⑤其羊，我爱其礼。”
【注释】
①子贡：见1.10注②。②去：去掉。③告朔：古代的一种制度，每逢初一，诸侯杀掉一只活羊在庙中祭祀，然后回到朝廷听政。④饩羊：祭祀时用的活羊。⑤爱：可惜。
【译文】
子贡想免去告朔时杀掉一只活羊的做法。孔子说：“赐呀！你可惜那只活羊，我则可惜那种礼。”
3.18 子曰：“事①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注释】
①事：侍奉。
【译文】
孔子说：“侍奉君主尽到应尽的礼数，别人却认为这是谄媚。”
3.19 定公①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注释】
①定公：鲁国的国君（公元前509—前495年在位），姓姬，名宋，“定”是谥（shì）号。
【译文】
鲁定公问：“君主使用臣子，臣子侍奉君主，各应该怎么做？”孔子回答说：“君主按照礼来使用臣子，臣子用忠心来侍奉君主。”
3.20 子曰：“《关雎（ jū）》①乐而不淫②，哀而不伤。”
【注释】
①《关雎》:《诗经》的第一篇。②淫：过分。
【译文】
孔子说：“《关雎》这首诗，快乐而不过分，悲哀而不会造成伤害。”
3.21 哀公①问社②于宰我③。宰我对曰：“夏后氏④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⑤。”
【注释】
①哀公：见2.19注①。②社：土地神。这里指做土地神主的材料。③宰我：孔子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④夏后氏：夏代。⑤咎：责备。
【译文】
鲁哀公问宰我用什么材料做土地神主。宰我回答说：“夏代用松木，殷代用柏木，周代用栗木，用栗木是为了使民众战栗害怕。”孔子听说后，说：“已经完成的事情就不要去说它了，顺遂的事情就用不着去劝谏，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
3.22 子曰：“管仲①之器②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③，官事不摄④，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⑤树⑥塞门⑦，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 diàn）⑧，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注释】
①管仲：春秋时期齐国人，姓管，名夷吾，字仲，做过齐国的宰相。②器：器量。③三归：一说指租税；一说指三个住处。④摄：兼摄职务。⑤邦君：国君。⑥树：立。⑦塞门：指照壁。⑧反坫：一种形似土堆的台子，用来放置器物。
【译文】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太小了！”有人说：“管仲节俭吗？”孔子说：“管仲收取了大量的租税，他手下的官员不兼摄职务，怎么能称得上节俭呢？”“那么管仲懂得礼仪吗？”孔子说：“国君在宫殿门前立了个照壁，管仲也在自己的住处立了个照壁。国君为了招待别国的君主，专门在室内砌有放器物的台子，管仲也在自己家里砌了这样一个台子。如果说管仲懂得礼仪，那还有谁不懂礼仪？”
3.23 子语鲁大（tài）师①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 xī）如②也；从（ zòng ）③之，纯如④也，皦（ jiǎo）如⑤也，绎如⑥也，以成。”
【注释】
①大师：主管音乐的官员。②翕如：盛大的样子。③从：通“纵”。④纯如：纯粹和谐的样子。⑤皦如：清晰的样子。⑥绎如：连续不断的样子。
【译文】
孔子告诉鲁国太师音乐演奏的过程，说：“音乐是可以了解的：刚开始演奏的时候，声音很盛大；展开以后，乐声纯粹和谐，十分清晰，连续不断，然后结束。”
3.24 仪①封人②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③见之。出曰：“二三子④何患于丧⑤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duó）⑥。”
【注释】
①仪：地名，具体位置不详。②封人：边防地区的小官。③从者：跟从孔子的人。④二三子：学生们。⑤丧：失去官职。⑥木铎：有木舌的铜制铃铛。木铎是召集人时用的，此处比喻孔子将会像木铎一样来号令民众。
【译文】
仪地的一个小官请求见孔子，说：“凡是来到这里的君子，从来没有我不能见到的。”跟从孔子的人让他见了孔子。他出来后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担心失去官职呢？天下政治黑暗的时间够长久的了，因此天将会让孔夫子来号令民众。”
3.25 子谓《韶》①:“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②:“尽美矣，未尽善也。”
【注释】
①《韶》：舜时的乐曲名。②《武》：周武王时的乐曲名。
【译文】
孔子评论《韶》，说：“美到了极点，又好到了极点。”评论《武》，说：“美到了极点，但还没有好到极点。”
3.26 子曰：“居上不宽①，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注释】
①宽：宽厚；宽宏大量。
【译文】
孔子说：“居于上位而不宽宏大量，奉行礼的时候不恭敬，遇到丧事时不悲哀，这样的人我该怎么看待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