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探秘:我们如何学习认识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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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什么是语言学?
What is linguistics?

在本书的序言中,我和我的合作者自我介绍是教授语言学的语言学家。对于那些对语言学的正规研究感兴趣的读者,我们也给出了一些语言学教科书作为参考。但是,语言学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才算是语言学的正规研究,而语言学家到底在做些什么?

当我带着两岁大的儿子在广场上玩耍时,我会与一些和善的陌生人聊天,有时他们会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每当我说出是在斯沃斯莫尔学院教书时,他们都会两眼放光,紧接着问:“你是教什么的?”可是当听到我的回答之后,通常只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立刻追问:“哇,好厉害,那你能说多少门语言?”还有一些人则一脸茫然。但总之,他们脸上挂着的热情而充满迟疑的微笑告诉我,语言学这个答案让他们有些困惑——尽管很努力地想要从我的回答中分析提炼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却徒劳无功。偶尔有一些比较勇敢的人会进一步让我解释:“那么,你具体会教哪些课呢?”这可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作为一个语言学家,你并不一定能够说很多门不同的语言。事实上,语言学家普遍希望能把“精通多门语言的人”与“语言学家”这两个概念截然分开——这是两个虽有交集却完全不同的概念。诚然,有些语言学家之所以步入这个领域,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些毫不费力学会一门外语的诀窍,但并非人人都如此。另外,语言学家和语文学家也有明显的不同。后者的字面意思是指那些喜欢研究词语、发音以及逻辑的人,他们关注文章的修辞,解读古籍,并从历史的角度来研究语文(词语的起源及演变)。比起口语,书面文字才是他们更感兴趣的研究对象。而语言学家则更多地在与口语资料打交道,尽管文献研究也很重要,但是语言学家并不会在审阅古籍上过度投入。

回到“语言学家会说多少门语言”这个问题上来,根据我们的观察,语言学的学生通常以自己对母语的认知作为起点,来学习如何分解并分析语言。他们研究语言的各个方面,包括发声系统(如果这是一门可以对话的语言,如果是手语,则研究手势发音规则),发音规律(语音学和音韵学等),单词及句子结构(词法学及句法学等)以及句子演变的规则及段落大意(语义学及语用学等)。总之,他们的目标是推断出人类与生俱来的语言机制是如何工作的理论模型,换句话说,就是第一章所介绍的通用语法的主要原则。从一门语言(通常是班级里大多数学生的母语)入手,我们能够归纳出该语言的一些规则。这些规则都能被证实是语法准确的,并且在这些规则之下,不会产生不符合语法的句子。

当我提到语法正确的句子时,你可能想到的是一些符合下列规则的句子:

Don’t end a sentence with a preposition![27]

Don’t split infi nitives![28]

Don’t say “me” in subject or predicate nominative position, say“I”![29]

然而,这些规则并不是语言学家们所感兴趣的。这些只是孩子们在学校学习如何读写“恰当的”英语(参见第八章)时所接触的准则。所谓恰当的英语表达,是指适合在正式场合使用的英语类型,比如在面试或者论文写作时所用的语言,但这和语言学家所说的“语法正确的句子”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更确切地说,违背“恰当的”英语的表达规则,并不一定会导致句子语法错误。下面这几句话都是语法正确的,但都违反了先前提及的那几条规则:

That’s the boy I’m going to the movies with.[30]

It’s better to carefully avoid splitting infi nitives.[31]

Who is it? – It’s me.[32]

在语言学家看来,基本上所有以母语交流的内容都会被认为是语法正确的。这些内容指的是那些能够用母语脱口而出并且不会犯非母语学习者常犯错误的句子。注意,相对于书面语言,语言学家更关注的是人们都用母语说了些什么。就书面语而言,尤其是在撰写正式信函、论文以及新闻报道的时候,我们会不自觉地倾向于遵守那些在学校里学到的规则。但是生活中我们听和说的机会要比写更多,而且如果仔细想想你就会发现,我们对口语的要求要比书面语低得多。所以,如果语言学家想要深入了解那些根植在人类大脑中、有关精神方面(潜意识中)的语法规则,最好还是关注口语而不是书面语。

下面这几句话则是完全不符合语言学意义上的语法的句子。你能找出每句话中语法错误的地方吗?

*That’s the boy I’m going to movies with.

*It’s better to carefully avoid to split infi nitives.

*Who it is? – It’s me.

(加星号的这几句话都存在语法错误。)

在加星号的第一句话中,少了一个限定词(冠词)。当我们想要表达去电影院的意思时,我们会说“going to the movies”(而不是“going to movies”)。这里特指的是去电影院,如果只是泛泛地说看电影,不论是不是去电影院,我们都可以说“I like going to movies”[33]。在加星号的第二句话中,avoid一词之后接的是介词to以及动词的非限定形式,而不是动词的-ing形式。在加星号的最后一个例句中,关于who-的那个句子语序是错的:it和is应该反过来。直接问句的语法规则是,第一个动词(这里是is)应该紧接在疑问词(这里为who)之后。只有在类似“I don’ t know who it is ”[34]这样的嵌入性问句中,主语(这里的it)才会紧接在疑问词之后。像这种语法规则,才是语言学家感兴趣的,这些规则都是以英语为母语的人会自动遵守并且很可能自己都不会意识到的;它们只是用来描述母语人士是如何说话的规则。而先前所提到的“恰当的”英语规则,通常以各种“不要……”开头,是规范性的,用于防止说话人脱口而出一些不合规矩的句子。为方便大家以某一门语言说出符合语法的句子,而由语言学家们所归纳总结出的规则,自然都是描述性的——描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如何说话,而不是规范性的——告诉人们什么话不能说。

一旦我们能够针对自己的母语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论假说,来解释这门语言背后的语法规则,我们就能够把这套理论与其他语言的语法规则进行对比,并尽可能地让这套理论更加通用。毕竟,人类天生就具备一套普遍适用的语法原则。当语言学的课堂讨论到了这个阶段,除了我们一直在分析的那门语言,学生们可以把他们对其他某门语言的理解拿来对比,甚至还可以去研究一门新的语言。每一个语言学家都知道国际音标(International Phonetic Alphabet, IPA)可以用来标示任何一门语言的发音,因而也能够被用来研究所有语言的发音。但是,如果语言学家想要深入了解一门尚未被记录在案的语言的发音规则,他们最好首先能够流利地掌握这门语言;所以,他们会花时间与以这门语言为母语的人相处,并记录下相关数据(例如录下当地人的对话)。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语言学家能够说一门以上的语言。对于语言学家,有一个问题可能比“你会说多少门语言?”更恰当:“你专门研究哪几门语言?”

再回到本章开头那个“语言学教授在课堂上教什么”的好问题上来,理论语言学的分支学科包括前文提及的几个重要的研究方向:语音学、音韵学、词法学、句法学、语义学以及语用学,这些基本上也是对应课程的名称。

例如,尽管人体可以发出相当多不同的声音,但是只有其中一小部分由声带(包括使用嘴、鼻子和咽喉)发出的声音会被当作语言来使用。并且,不同的语言会有不同(尽管大部分相近)的声音种类。关于一门语言如何发音的研究被称作发音语音学,而针对这些声音的物理特性展开的研究叫声学语音学。

一个单独的音通常不会独立出现在一句话中,而是会与别的音结合,并且自身形态会做出相应的改变。比如说,在美式英语中,单词hot有一个“t”的音,在国际音标中,这个单词以 [t] 结尾。但是当我们(这里指美国人,英国人的发音有所不同)说短语hot air 时,那个 [t]却消失了(你所听到的那个音被称作弹舌音)。对这些声音变化规则的研究称作音韵学。注意,这些音的变化并不仅仅包括性质上的改变(例如刚才这个例子中,[t] 变成了 [d]),还可能是音量上的改变。很多语言会区分辅音和/或元音的长短。对长短音的研究也是音韵学研究的一部分。此外,你还可以选一个元音,比如 [a] ( “ah”的音)并且把它用高低不同甚至是有变化的音高唱出来。在一些语言中,音高(如现代希腊语)或者音调(如中文)有时候是用来区分两个不同词语的关键要素,而另一些语言中,重音会起到这样的作用(用不同的方法朗读下面这几个单词,你就能感觉到我说的是什么:convert, record, consort[35])。所有这些因素都是音韵学的研究对象。

此外,单词并不只由声音单元所构成,还包括意义单元。举例来说,单词unkindly[36]由三个有意义的部分组成:un-、kind以及-ly,并且这几个部分必须按照上述顺序组合,我们不会用lyunkind、kindlyun或者其他方式排列。针对如何将单词的各个有意义的部分组合在一起的研究被称作词法学。一门语言中,组成单词的方法五花八门。在unkindly这个词中,我们使用的是联结的方法:一个前缀和一个后缀直接加到了词根kind的前后。然而,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种其他的方法可以构建一个单词。一门语言可以改变某个单词的发音,从而带来词义上的变化。这样的改变通常会带来意思相近的一组词语,例如,在英语中的blood / bleed[37]这组词语中,元音的不同与这一对名词及动词的词义差异直接相关。在英语体系中,这样成对的词语相对较少,但是在其他一些语言中,这样的变化非常丰富(也就是说,是存在规律的)。所有针对语言是如何控制各个不同意义的单元组成单词的研究都属于词法学的范畴。

正如一个个音节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词语通常也会出现在其他词语所组成的上下文中,很多单词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短语或句子。然而,并不是随便把几个词放在一起就能构成句子的。在英语中,我们一般会把动词放在主语和宾语中间;但是在日语(以及德语的从属子句)中,我们会把动词放在主语和宾语之后的句末;而在爱尔兰语中,我们会把动词放在句首,位于主语和宾语之前。研究如何把单词组织成短语或是句子的学科叫句法学。细心的读者可能会注意到,在我们对英语、日语(德语)及爱尔兰语的描述中,宾语永远位于主语之后,而唯一的变量是动词的位置。你现在注意到的这些内容,正是语言学家在研究一门给定的语言的句法规则时想要找寻的东西。尽管不能一概而论,但是大部分语言都会倾向于将主语放在宾语之前(或者换句话说,在一个句子中,越是像事件的施事格的部分就越会出现在更像受事格的部分之前)。所有这些内容都是句法学的研究领域。

在英语中,单词在句子中的组成方式不同,句子含义也会不同。研究语言含义的学科叫语义学。以“Mary loves John”[38]这句话来举例说明,Mary是“爱”这个事件的施事者,而John是这个动作的对象 或是受事者。如果我们把John放在动词之前,而把Mary放在动词之后,如“John loves Mary ”[39],那么这两个人的角色就截然相反了。这种情况下,我们说动词love 起到了连接施事者和受事者两个论元的谓语词的作用(这里是个动作)。其他一些动词,例如sleep(睡觉)或者fall(跌倒),仅涉及一个论元。以sleep为例,这个论元承担了施事者的角色,而fall的情况相反,该论元起到了对象或受事者的作用。此外,根据我们在名词前是否加定冠词、不定冠词或是不加冠词(例如,the, a, these),以该名词为首的名词短语的内涵(意思)也会发生变化。一个名词及其所有的附属从句(which, might, in fact, be nothing at all)构成了一个名词短语,并且这个名词就是该短语的中心词。所以,dog一词是短语crazy dog I just bought的中心名词。但是,dogs 一词在句子I like dogs 中,既是中心词,本身也是整个名词短语。一般来说(尽管你很容易就能找出一些不符合这一规律、需要进一步分析的特殊情况),诸如the或者these等定冠词可以用来特指某些实体,而不定冠词a或者不加冠词的情况则用来泛指某些实体。为了准确表达句子的含义——不论是简单句还是复杂句,语义学家借鉴了许多哲学领域的正式表达,例如命题逻辑、谓词逻辑等。所有用来解释一句话的确切含义的复杂内容,以及如何正式地表述这一含义的研究,都包含在语义学的范畴里。

语用学一般被认为是语义学的一个分支领域,它的主要目标并不是研究每个单词的含义以及它们如何组合在一起表达一个句子的意思,它研究的是一个句子所存在的语境会对这个句子本身的意思有什么影响。比如“I’d love a glass of water”[40]这句话,根据说话的时间场合不同有着截然不同含义。在一家餐馆里,这句话可能是直接对服务员提出的请求,说这句话的人期待服务员端来一杯水。而如果在沙漠中的某处,同样的一句话就可能被理解为在诉说一个无法实现的心愿。因而,尽管两句话中每一个单词的意思叠加在一起所形成的该句话的字面意义(通常也被称作实际功能意义,也就是令一句话为真的前提条件)完全相同,它们的交际性意义却可以完全不同。此外,语用学研究还会把说话者的人生阅历、对整个世界的认知纳入考虑。取决于说话人与听众的共同点(也就是对语境的相互理解),两人的对话会有特定的意义。尽管这些信息是没有挑明的,但是它们也是话语沟通的一部分(在本书第十三章你还会遇到有关语言中的隐藏信息的内容,在那一章我们将讨论语言和力量的话题)。

假如你看见一辆车停在路边,并和那辆车的车主进行了如下的对话,其实你们彼此都明白,自己已经说了足够多的内容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说话人 A: Hi. I ran out of gas.[41]

说话人 B: There’s a Shell just down the road.[42]

说话人A的话语里暗示他需要帮助。所以,他实际上想表达的意思是:“你能帮帮忙,告诉我该怎么办吗?”而说话人B的言语中暗示了附近不远处有个地方能让A加到汽油。假如代表加油站的Shell 一词是两个人的共同知识,那么这段对话就没有进一步解释的必要了。像这样根据语境引申句子含义的内容,都是语用学的研究核心。

以上这些就是语言学的核心组成部分——也就是所谓的理论语言学。我们为什么要学习理论语言学呢?因为人类对于大脑如何运转这一问题的兴趣已经持续了数千年,而语言学的研究恰恰提供了一扇窥视大脑工作方式的窗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与其他“窗户” 相比,由于所有资料都是那么直观,语言学这扇窗户也就显得更加透明:你要做的仅仅是研究其他人都说了什么。现在,由于脑部扫描技术的出现,我们拥有了更多窥探大脑的窗户。我们可以观测当某个特定事件发生时(视觉的、语言的或者运动方面的,等等),大脑的哪个部分会变得活跃。然而,尽管有了脑部扫描这样的技术,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比方说,当我们使用缩写时(例如“I’m”而不是“I am”),我们的大脑究竟是如何运转的?这些问题的确切答案还不得而知。所以,语言学的研究能够让我们提炼出在任何一门语言中都能够起到支配作用的潜意识的规则。此外,通过对不同语言的规则进行比较,能够让我们形成一套在潜意识中支配这些规则的基本原则。这些基本原则能够告诉我们人类的思维是如何组织信息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语言学基本上是认知科学的一个分支。

除了本章涉及的这些核心领域之外,语言学专业的其他一些课程专注于理论语言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领域。由于语言几乎涉及人类所有的交互行为,对语言的研究也和许多其他学科密切相关,这些学科包括心理学、社会学、计算机科学、哲学以及人类学。这些应用语言学的课程通常被称作心理语言学(包括对语言习得的研究,参见第一章),社会语言学(包括语言的变异及濒危的语言等,参见整个第二部分,尤其是第八、九、十、十五章),计算语言学(参见第七章)以及语言与哲学(逻辑学)。另一个非常重要但还没有提到的语言学子学科,是历史语言学,它主要研究语言随时间而产生的变化(见第八章和第十一章)。

所以,以上这些就是关于“语言学是什么”以及“语言学家都在做什么”的答案——至少是一份简要的答案。正如序言所说,通过运用一些常识,以及在每一章所提供的非专业性论述的引导下,本书提出的很多问题,读者都能够依靠自己对语言的理解来回答。但是,对于“语言学是什么”这样一个需要明确答案的问题,最好还是由我先为你们做一次系统的讲解。

本章关键词

linguistics 语言学

morphology 词法学

phonetics 语音学

phonology 音韵学

pragmatics 语用学

semantics 语义学

syntacs 句法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