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你已经迷失
完整的生命是需要培养的。当我们放下手中的犁,不再播种,忘却施肥,就会丧失我们的庄稼。然而我认识的大多数女子,都是为了某种更伟大的利益,而让自己的生命憔悴枯萎。
我们被教会适应的艺术,因此大多养成了一种无我的行为模式;我们为了支撑起别人的生命,让自己活得单调乏味,我们不再能够想象任何冒险、浪漫的事或自己存在的目的、意义。简单地说,我们已经偏离轨道,不再满足自己,而只是愚蠢地以为,在我们做了这么多,在长久的施与、尝试与劳碌之后,有人会给我们一些补偿。但是白马王子是个不太好笑的笑话,童话故事里善良的仙女都死光了。我们并没有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大多痛楚而终。我们每天醒来都觉得内心遭到啃噬,渴求得到更多,期待来一次大检修,但我们毫无头绪,而且已经疲倦或是沮丧得无法有所作为。我们这一生就像个大水罐一样,不断地把自己往外倒。难怪我们会觉得空虚。可是我们又缺乏所需的能量、可以帮助我们的准则或是任何形式的引导与支持。是的,该是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了。
第一步就是承认自己已经迷失。在英格玛·伯格曼(Ingmar Bergman)的电影《面对面》(Face to Face )中,珍妮是个成就不凡却心灵空虚的女子。她说:“我们(女人)演好自己的角色;我们学会台词;我们知道人们会希望我们说什么。到头来,甚至不用刻意去做,因为我们随时都是战战兢兢的。”要让我们放弃表演习惯,回复幕后本来的面目,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我是个居住在郊区的妈妈,有两个儿子;我是个忙碌的生意人背后的支柱;我是个好女儿和好媳妇,孝敬四个年老的父母,也是个可信赖的大家庭成员和别人的朋友。我被我的工作行程和电话绑住,我以自己为荣,因为我是个多功能的奇迹,我可以一路治疗我擦伤的膝盖,收拾受伤的心情,甚至挽救一些朋友濒临破碎的婚姻。一通电话,我就会高兴地开始经营学校的义卖,处理教会的募款,为足球和篮球比赛切橙子、倒汽水,同时在本地报纸上投稿,好为他们赚点蝇头小利。我的行事历都填满了,以至必须在边缘的地方多贴一些白纸。
我会在早上跳下床来,穿上衣服,做好早餐,装好便当,跟大家挥手再见,再清理厨房,出门散步,办好杂事,处理好工作上的差事,回到厨房去准备晚餐,然后进行另一回合的清理,跟每个人亲吻道晚安,最后再回到自己的床上。大多数时候,我表现得太好,甚至没有人会来帮忙。如果有人想要插手,我就会把他们推开,我有自信能掌控一切。
我很疯狂,但我觉得自己很重要,很有成就感。毕竟,我不是曾安排了最成功的晚宴、最完美的假期和最特殊的家庭活动吗?我会帮助别人,而且他们的进展和微笑似乎就足以令我满足了。我的自我价值来自担任一个家庭的照护者,仿佛我生来就是为了扮演这个角色。
回头想想,我发现这样的训练是从青春期开始的,当时我的身体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旦荷尔蒙开始分泌,接下来40年的岁月就已经自己画好了地图。我渴望求偶、生殖、照护,这些渴望都比我自己坚强——令人眩晕的刺激与欲望,还有角色扮演的激流一路将我淹没。
但是担任这么一个隐形的付出者,终究是有缺憾的,有种感觉始终徘徊不去,我过得并非真的如此充实。怀疑的感觉时常溜出来,给我一阵莫名的刺痛。例如,当我妈妈在帮我准备晚餐时,她会不时叨念着她那老掉牙的经文:“做妈妈的人总是啃鸡翅膀。”那是一个古老的笑话,讲的是在大萧条的年代,聪明的家庭主妇有办法用一只小小的烤鸡喂饱一家六口。然而,每当我听见母亲谈到她必须吃那最没人爱吃的部分时,我就不禁替她觉得难受。难道母亲不重要吗?难道她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也需要营养?
我们的儿子上大学之后,这些怀疑的声音更常出现。行事历上开始出现空白,我突然多出了太多无所事事的时间。现在我该做什么呢?令人沮丧的是,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一向忙着照顾别人,却忘了自己也有需求,也有欲望和目标。于是我和我的女性朋友们相聚时,酒喝多了,我们就开始相对而泣。我们都蓦然发现,自己始终没想到应该投资自己个人的未来。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吾友雪若的结论是:“你不会因为更年期到了,就得到一块金表作为奖赏!”
为了抚慰受创的心灵,我们开始去看电影,主题总是与女性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有关,我们就想看看每一位女主角都是如何走出泥淖的。在《再见爱丽斯》( Alice Dosen't Live Here Anymore )里,伯斯汀(Ellen Burstyn)离家出走;在《第二春》( Shirley Valentine )中,雪莉也离家出走了;在《不结婚的女人》(Unmarried Woman )里,吉尔·克莱布格(Jill Clayburgh)躲进一连串的婚外情之中;而在《权势下的女人》(A Woman Under the Influence)这部片子里,可怜的吉娜·罗兰兹(Gena Rowlands)发疯了。
这些故事都没有给我们一个有力的解决方案,因此我们各走各的路:维吉尼亚去申请攻读法律专业;艾德丽亚取得了她的房地产中介执照;新寡的朱迪则找了个情人,一起环游世界;海伦“出柜”了;茱莉当了祖母后热情地带孙子;雪若则是和丈夫一起跑到缅因州——她最爱的一座岛上。我为朋友们的行动鼓掌,但是她们的选择对我来说,更像是希望借由外务或新的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不去理会自己的渴望。我有别的渴求,却又似乎找不到。
我猜我是在期待一个征兆或事件,像是某种仪式的发生,让我得以解脱,好自由踏上新的跑道,有个新的身份。确实有些仪式:我的儿子们大学毕业了,搬到了他们的新家;有一个结婚了,另一个也已经订婚;父亲过世;丈夫步入50岁。但这些转折都只是绕着别人打转。虽然我与这些事件密切相关,也受到它们的影响,却没有一个事件是以我为中心的。同样,我又在等待各种特殊时刻、节庆,而在经历这些事件的激情过后,我的心情又跌到谷底。
然后在一个圣诞节假期,我去看望已婚的儿子,当时我开始真正感觉到,自己必须停止向别人求助;生命中的任何改变,都必须由我自己发动。打从罗宾和我抵达儿子家,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孩子们有自己对佳节的看法,虽然他们请了双方的家人,但大多数的计划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更惨的是,我想要提供的所有协助好像都没人理会。我不断地跟自己说,孩子们必须拒绝我们,才能过自己的日子。但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这种权力的转移,也无法接受我这全新的小角色。因此我退回卧房里,以免显得尴尬。许久之前我就知道,中国式的“婆媳冲突”的爆发,多因两个女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决心不让自己置身于这种处境。
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只想扮演我过去的角色。我要继续设计与掌控传统的佳节——做我们老祖母的咖啡蛋糕,打开圣诞袜,在拆开礼物之前吃个早午餐,吃完班尼迪克蛋才算结束。但是,许久之前我就明白,留在“我要”的位置上只是自我意识作祟而已——我还是要儿子们觉得我重要,我要用我的方式过假期,我要佳节过得就和过去一样。我必须放下“我要”,开始专注于“我是”,才能找到我所追求的新生活与快乐。是时候成为新的自己了,第一步就是承认我已经迷失。圣诞节之后不久,有件怪事发生,迫使我必须更进一步倾听自我的邀约。我的喉咙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地让我几乎无法吞咽。我心想可能是食道癌,或至少是严重的胃食管反流!我在恐慌之中,急急地跑去找我的内科医生。经过几次检验之后,她的结论是,目前什么事也没有。她没开药给我,只是给我一本书——露易丝·贺(Louise Hay)写的《创造生命的奇迹》(You Can Heal Your Life )。在这本小书中,露易丝指出,负面情绪与严重的焦虑往往会导致身体的疼痛——这是身体在告诉我们,要改变我们的模式,必须活得不一样。就我的情况来说,我必须承认,我只是再也“吞不下”我的生活方式了。因此,我排除恐惧,开始了寻找新自我的寂寞功课。
我开始找的那个心理医生为我的觉察喝彩。“恭喜你要开始做自己的英雄了,”她说,“这是困难又孤独的工作。你得破除过去的模式——像你这么慈祥的女人,做到这点并不容易,但是很值得。”她持续提升我的意识,却没说应该如何从这些愚蠢的模式中走出来,我应该如何抚慰内心的痛楚,或是该如何成为自己的英雄。我依然如在雾中,不知如何进行,只能继续和我的冷漠、枯燥与停滞不前的感觉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