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人:宋徽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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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神宗千古

元丰六年(1083)二月,西夏在永乐城大败宋军,梁太后觉得西夏打了胜仗,应该乘胜追击。于是,梁太后再次派出了十万西夏军进攻宋朝西北重镇兰州。当时兰州知州叫李浩,他已经探知西夏大军围困兰州。所幸,此前朝廷已意识到兰州的重要性,给兰州派了很多厢军。[36]

李浩觉得西夏军远道而来,势必会选择速战速决。他能做的就是据守兰州不战,等到西夏军粮草殆尽时,他才能乘机有所作为。但李浩据守不出的打算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至少朝廷派给他的钤辖王文郁就不这么认为。在王文郁看来,西夏军刚刚赶来,脚跟未稳,宋军应该正面与西夏军对决,挫其锐气。王文郁还请求带兵出征。王文郁这种想法与李浩的通盘部署不相符,他们驻守在此处并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戍边守土。于是,李浩没有直接用权力压王文郁,而是将现实甩给了王文郁:“城中骑兵还不到一百人,怎么与城外西夏铁骑作战?”想不到王文郁似乎胸有成竹,他对李浩说:“如今敌众我寡,更应该主动出击,斩杀西夏将领来安抚我军军心,才能守住兰州,这也是三国时张辽破合肥的打法。”李浩对此不做过多解释。此时,有个叫阎仁武的官员对王文郁说:“我奉诏守在这里,如果你要强行开启城门,我必然会弹劾你。”然而,此时的王文郁似乎与李浩和阎仁武杠上了,故意对李浩和阎仁武说:“如今我们倾城而出,以一抵千,即便是战死也在所不惜,怎么会在乎你的弹劾!况且咱们眼下即便据守不战也不见得能守住城池,果断出击,或许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37]

这一顿数落,让阎仁武哑口无言。然后,王文郁继续劝说李浩,李浩思来想去,也觉得王文郁说的办法可以一试。于是,当天李浩命人在兰州城里招募“敢战士”,准备偷袭城外的西夏军。这次招募了数百人,个个都不怕死。于是,当天夜里,王文郁将这些敢战士整编成了小队,将他们从城墙上吊下去,让他们去偷袭城外的西夏军。此时西夏军正在休整,等待天明之后向兰州发起冲击。敢死队趁着夜色,悄悄靠近已经休息的西夏军。随即,敢死队向西夏军营射火箭,一时间烟火弥漫。西夏军不知偷袭他们的宋军底数,只能溃逃,向黄河北岸而去。由于匆忙过河,很多西夏军士都落入水中被冲走。[38]兰州城中的宋军一看敢死队偷袭成功,也出城追击,西夏军惨败而逃。

第二天西夏才知道上了当,但这反而激起了西夏军的斗志。那些西夏将领收拾残部,准备再对兰州发动围攻。这次主动出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朝廷,对于这种冒险做法,朝廷不支持。几天后,朝廷对西北地区的几位官员岗位进行了调整。原因是李宪、李浩等人没有及时探知军情,直到西夏军围困兰州西城门时,他们才发现了西夏军。[39]

此时,朝廷也对兰州加强了戒备,似乎所有人都明白。党项人还会来的。果然,三月初,党项军再次扑向了兰州。不过这次宋朝早有准备,李浩等人据守城池,击退了党项进攻。之后,河东路经略司言左藏库使薛义又带着宋军在葭芦西岭击败了西夏军。“河东路经略司言左藏库使薛义出界败贼于葭芦西岭。”

之后,李浩又在一个叫巴义谷的地方击败了前来攻城的西夏军。“是日,李浩败夏人于巴义谷。”[40]宋军对兰州的防守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其实,宋朝的防御战比出击战胜利的次数多。不管是在宋与辽的战役中,还是宋与西夏等交战的过程中,常常能够看到这样一种现象:主动出击,宋军往往会惨遭失败;若是防御战,宋军往往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功,比如雍熙北伐之败和澶渊之战的胜利,以及永乐城之败和眼下的胜利。这似乎成了一种魔咒,即便在以后宋金、宋元战争中都是如此。如此,西夏和宋朝暂时又形成了对峙局面。

西夏进攻多次失败,让他们不得不调整部署。梁太后总想着挑起事端,可战争消耗资源太多,让西夏也面临着物资短缺、百姓生活困顿的问题。在这种压力下,宋夏战事得以缓解。

四月辛亥日,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知延州种谔病故了。[41]关于种谔这个人,现代人最熟悉的就是《水浒传》中鲁智深常说的“老种经略相公”。鲁智深曾经在种谔手下当护卫,这也成了他的一个资历,常常向外界宣传。种谔是因为父亲种世衡恩荫被朝廷授予官职。种家在宋朝是一个望族,世代为宋朝镇守西北。他们这一族人当中出现过很多厉害的武将,种谔并不是最优秀的。相传,种谔身上却有几分戾气,他狡诈狂诞而残忍,嗜杀成性,惩罚违反军纪的下属手段残忍。据说他惩罚属下的手段是挖心肝,由此军中对他褒贬不一。他也有几分悍将的轻浮,不能与其他官员搞好关系,比如与徐禧之间就有很深的矛盾。此前,在宋夏永乐城之战中,种谔本可以援救永乐城,但他因为与徐禧不合而故意不援救,导致宋军数万人在永乐城战役中丧命。但是种谔报效国家的忠心与其父辈一样不容置疑。他在战场上屡立奇功,让西夏畏惧。

想起种谔,宋神宗就不由得想起了永乐城之败,内心纠结更加深几分。当然,种谔的去世,也让宋神宗内心生出几分悲凉感。

事实上,在元丰五年(1082),除了种谔之外,还有两个在宋朝历史上大放光彩的人离世。他们是曾巩和富弼。曾巩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自幼文名远播。十八岁时跟随父亲入京,结识了欧阳修、范仲淹、杜衍、王安石等当朝权贵,与他们书信来往,谈论时政,交流人生感悟,在京城名声大噪。后来,曾巩与苏轼、苏辙等人参加科考,顺利过关,成为新科进士,被朝廷授予官职。以后,他在地方为官时,整肃吏治、发展农桑,管理的地方风清气正。遗憾的是,曾巩这样有才干的人,最终没能进入到宋朝核心层,真正为国家出谋划策。但这又为曾巩在文学领域打开了一扇窗。他在处置好工作之余,善于学习,在宋代散文和诗词领域成就斐然。曾巩的诗文主张先道后文,文道结合。他学习韩愈、司马迁的文风,诗词文俱佳。尤其是在散文领域,成为宋代文风改革的重要力量。因此,他成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但是富弼就不一样了,他是宋仁宗时期的名相,一生的亮点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政治,他也可以被称为政治家。元丰六年(1083)闰六月二十二日,富弼因病去世。“丙申,武宁军节度使、守司徒、开府仪同三司致仕、韩国公富弼卒。”[42]宋仁宗时期,是富弼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富弼一生为宋朝做了很多政事,他最为显著的两件事可以归纳为出使辽国、与范仲淹一起推行庆历新政。这两件事在宋仁宗时期,都是可以在史书中大书特书的事情。仁宗后期,富弼因身体原因已多次请辞,宋仁宗都不许,富弼陪着宋仁宗走完了最后的时光。宋英宗登基后,富弼觉得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上了二十多道奏疏,请求辞职。宋英宗让富弼在洛阳静养。宋神宗即位后,寻找主持改革的大臣,他首先想到了司马光,但是司马光给他上了一堂高深的政治课。宋神宗在失望之余,才将目光投在主持过庆历新政的富弼身上,向富弼询问西北战事,但富弼却建议宋神宗二十年内不要起战事。富弼与司马光的话给年轻的宋神宗泼了一盆冷水,心有不甘的宋神宗最终找到了变法强臣王安石,与王安石一起开启了熙宁变法。王安石变法开始后,富弼因为与王安石不合,主动请求朝廷罢免自己,让自己到洛阳静养。此后,富弼虽然在洛阳,但时刻关心着国家。王安石变法以来,他也看到变法的种种弊端,成了反对变法的人。直到元丰五年(1082),富弼深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写了一份奏疏,上报给了朝廷,表达了自己忧心国家的殷殷之心。富比在奏疏中建议宋神宗广开言路,与西夏互保和平,亲贤臣远小人。这份奏疏情真意切,让宋神宗非常动容。[43]不久,富弼就病逝了。司马光、范仁纯等人也都吊唁。宋神宗辍朝三日纪念富弼,还写了祭文祭奠,追赠富弼为太尉,谥号为文忠。“帝览奏震悼,辍朝三日,内出祭文致奠,赠太尉,谥曰文忠。”[44]

看着身边这些大臣相继去世,宋神宗心里也会时常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感。富弼在宋朝声名很大,最终也落个惨淡去世的结果。

八月,宋神宗与执政大臣一起开展过一次人才讨论会,与会人员有宰辅王珪、蔡确、王安礼、蒲宗孟等人。在这次讨论会上,宋神宗感叹朝廷人才凋零,没有真正能为国效力的人。这时候,几位宰执似乎都没有表态,皇帝这么说,不就是说他们毫无能力吗?此时,有个人站出来反驳皇帝的话。这个人就是中大夫、尚书左丞蒲宗孟。蒲宗孟听到皇帝这样说,就用司马光的事例来劝说皇帝:“如今,朝廷内外人才都追捧司马光,被他的邪说所迷惑。”宋神宗听完蒲宗孟的话之后,没有反驳蒲宗孟,而是直勾勾盯着蒲宗孟。宋神宗的这个举动,让蒲宗孟非常不安。看到蒲宗孟惶恐的样子,宋神宗才对蒲宗孟说:“你敢瞧不起司马光?司马光这个人自从辞去枢密副使后,一心在洛阳编书,从不给朝廷提意见,也给不朝廷找麻烦。从朕即位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像司马光这样具有高洁的品质呢!”[45]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之后,蒲宗孟更加惶恐了。他当时以邪说论司马光的理论时,其实还是有几分为朝中大臣辩解的意思,可是等到他说出了这话以后,发现这帮宰辅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官场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他们只会瞅准时势,对自己无益的话绝不会多说。其实,蒲宗孟的这话一出口,就已经引起了宋神宗的反感。此时,宋神宗又就想起之前有一次他与臣子们商谈古今伟人,蒲宗孟竟然大言不惭地赞赏杨雄,当时宋神宗很瞧不起蒲宗孟。现在看来,蒲宗孟这个人毫无行政才能,更无城府,完全不适合在中枢任职。再联系司马光之事,宋神宗就对蒲宗孟不满意了。不久之后,蒲宗孟就以原职出任汝州知州。同时其他执政大臣,也被宋神宗处罚。[46]

十一月,宋神宗举行了郊祀大典。这场郊祀大典从皇帝到大臣,再到负责跑腿的人,都怀着庄严肃穆的心态来完成。“冬至,祭昊天上帝于圜丘,以太祖配,始罢合祭天地也。还御宣德门,大赦天下。故事,将郊,服通天冠、绛纱袍,乘辂以出;至景灵宫,止大次,衮冕而行事;至太庙、圜丘亦然。还则御太平辇,冠袍如初。至是,始自大次加服大裘,而被以衮冕行事。”之后,这一年就完了。

元丰七年(1084),赵佶两岁,继续在深宫大院中成长着,他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宋神宗,因为宋神宗总有很多政事要处理。况且自从永乐城之败后,宋神宗的身体时好时坏,也没有时间陪孩子们。

即便这样,宋神宗还是劳神苦思着国家的前途命运。

这一年,最为要紧的事情还是宋夏之间的战争。因为之前宋夏各有胜负,这时候的梁太后不甘心,继续组织对宋朝兰州、定西进攻,妄图隔断宋朝与吐蕃之间的联系,进而完全掌控河潢地区。正月,西夏先组织人向兰州发起来进攻。“癸丑,夏人寇兰州,李宪等击走之。”[47]四月,西夏又进攻延州安塞堡,被宋将吕真击败。“癸巳,夏人寇延州安塞堡,将官吕真败之。”[48]六月,西夏再次进攻宋朝,宋将战死。“丙子,夏人寇德顺军,巡检王友死之。”[49]九月,西夏组织大部队进攻定西,被宋朝守将秦贵击败。“乙丑,夏人围定西城,烧龛谷族帐,熙河将秦贵败之。”[50]十月底和十一月初,西夏再次进攻宋朝边境,均被宋军击败。“乙未,夏人寇静边砦,泾原钤辖彭孙败之。十一月,丁酉朔,寇清边砦,队将白玉、李贵死之。”[51]之后,西夏也陷入战争旋涡,生活生产本就贫困的西夏面临内忧外患,国内人民生活穷困,对宋战争又没有取得实质胜利。这时候,西夏国王就开始派使者出使宋朝,希望建立和谈关系。“甲辰,夏国主秉常遣使来贡。”[52]如此,宋夏之间暂时有了一段稳定期。

这一年的另外一件大事就是,一直在洛阳修书的司马光,历时十九年终于完成了巨著,并将成稿上报给了朝廷。宋神宗认为这部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特赐书名《资治通鉴》。之后,朝廷就给编书的司马光、范祖禹都授予新职,让他们为国家效力。[53]司马光向朝廷推荐了范祖禹,但是司马光并没回京城,因为他是王安石变法的坚决反对者。司马光认为,他既然没有能力阻止宋神宗和王安石变法,他就远离汴京这个是非之地,一直在洛阳编书,做一个局外人,对变法之事不再过问。这一走就是十来年。况且这一次宋神宗也只是给了司马光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资政殿学士等头衔,并没有重用司马光的意思。

于是,司马光就继续在洛阳闲居。

元丰八年(1085)正月初一,群臣老早在大殿中等着皇帝上早朝。每年这时候,皇帝都会在大殿接受群臣祝贺,赏赐群臣礼品,但今年这已无法实现,因为皇帝病重,已无法上朝。“春正月戊戌,上寝疾。”

当内侍宣布早朝取消的时候,朝臣们震惊万分。因为宋神宗一向以勤政著称,即便他有时候身体不适,只要能坚持,他还是会上早朝。如今内侍来宣布早朝取消,自然说明皇帝病得不轻。朝臣们议论纷纷。大家在猜疑着皇帝的身体状况。下午,三省、枢密院的长官们从内东门进入皇宫,询问皇帝的病情,但是他们没有见到皇帝。“日昃,三省、枢密院诣内东门请入问圣体,遣勾当御药院梁从政、刘惟简传宣放。”这时候,宰相王珪等人再次请求面见皇帝。不得已,宋神宗在福宁殿召见了几位宰执,给宰执群体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皇帝虽然病了,但意识还清醒。“宰臣王珪等再附从政奏,乃令从政等引入,见上于福宁殿东寝閤,自是问圣体皆如之。”[54]

几位宰相向皇帝问安之后,就退了出来。以后五天,宋神宗身体依然不见好转。此时,负责处置政事的两府宰执群体开始商议对策。在中国古代,这时候除了让御医给皇帝看病之外,宰执们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皇宫内设消灾祈福道场,为皇帝祈福,这是历朝历代皇帝生病后都要举行的一种仪式。于是,王珪等人再次求见宋神宗,给宋神宗说明这个情况。对于宰相的建议,宋神宗的求生欲望更加强烈,马上同意了王珪的建议。于是,马上有人开始在皇宫内设置道场,准备为皇帝祈福七天七夜。同时,中书省还下发了一个文件,要求京城各个寺院道观也要为皇帝设道场,祈福七天七夜。于是,正月初,宫内宫外都在为皇帝祈福。[55]

这一系列的操作完成之后,宋神宗的病还是没有好起来,上天似乎也不愿意眷顾这位胸怀大志的帝王。此后,宰辅们继续商议对策,决定颁布大赦天下的圣旨,来为皇上祈福。“甲辰,大赦天下,其赦法用第二等。”[56]

数日后,王珪等人再次进宫探望神宗病情,得到的消息是皇帝病情好转,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够临朝处置政事了。这个消息无疑让朝臣欣喜不已。“丁巳,王珪等言圣体向安,御殿有期,臣等不胜欣喜。上欣然首肯之。”[57]

然而,宋神宗刚刚有所好转,却没有静养,坚持要自己下床行走。众人劝不住,只能任由皇帝行走。宋神宗感觉身体在恢复,就不断行走,还出了一身汗。然而,就是这次出汗,带来了严重后果,因为又着凉了,风寒入侵了宋神宗的身体,病情再次加重。“上昨日行步多,体劳有汗,再感寒气。”王珪等人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非常惶恐,第二天再次进宫询问宋神宗身体情况。“珪等欲复日入问候,又以适得间日诏旨,遽复日入,恐人心惊忧,故且间入。”[58]

宋神宗再一次病倒了。这时,宰执们不敢轻易打扰皇帝,只能将大事归纳整理后,向皇帝请示。宋神宗只能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示自己是否同意。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此时,也不知是何人推荐了一个民间的游医,有人火速将此游医接进宫给宋神宗诊治。“壬申,诏宣德郎河东相度坑冶孙宰乘驿赴阙,以宰通医术也。”[59]但这位游医也无计可施。

几天后的另一件事,进一步加重了宋神宗的病情。这就是宋神宗的第五女忽然病死了。宋神宗在身体健康时,对于生死之事倒也看得比较开,可他在病重时,听见自己的七岁的女儿病故,悲痛不已。宋神宗追封女儿为惠国公主。“甲申,上第五女卒,母朱德妃也,生始七岁,追封惠国公主。”皇帝的身体出现了严重不适。“癸巳,上疾甚,迁御福宁殿东閤之西间。”[60]宰执们只能再次进宫面见皇帝,请求皇帝及早册立太子,并请求皇帝同意让高太后听政,等到皇帝康复后,一切如旧。宋神宗点头默许。“王珪言去冬尝奉圣旨,皇子延安郡王来春出閤,愿早建东宫。凡三奏,上三顾,微肯首而已。又乞皇太后权同听政,候康复日依旧,上亦顾视肯首。”[61]

但当王珪等人将此事汇报给高太后,高太后却不愿意听政。宰执们只能再三恳求,请高太后出面主持大局,她才同意这么做。[62]

然而,就在宋神宗病重的时候,朝廷内部也不安定。次相蔡确在为自己谋后路。蔡确与一个叫邢恕的官员正在谋划着一个大计划。邢恕打听到皇帝病重,或大限将至。蔡确知道,一旦神宗驾崩,一向讨厌新法的高太后必然会重用司马光,到时候他会因为支持新法而让自己的宰相之位不保。眼下,虽然首相是王珪,事实上中书的权力基本在他手中,一旦宋神宗去世,高太后任用旧党,他将会是另一个苏轼,或被贬黜,或被放逐。

所以,在宋神宗驾崩之前,蔡确和他的同党正在为他们寻找后路。但是目前形势并不明朗,一是宋神宗身体还没有到糟糕至极的地步,二是不知道神宗会册立哪位皇子为太子。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宋神宗的皇后向氏没有生出皇子,所以只能从庶出的皇子中寻找合适人选。眼下,宋神宗最大的儿子六皇子才九岁,压根不能处置朝政。如果选他即位,高太后必然垂帘听政。

这时候,蔡确和邢恕打算拥立其他皇子。如此一来,他们就有策立之功。于是,蔡确授意邢恕拉拢高太后的内侄高公绘、高公纪,希望这二人为他们效力。不承想这只是蔡确的一厢情愿,高公绘、高公纪并不买账。蔡确、邢恕一看事情即将败露,就诬告高太后和首相王珪意欲废掉六皇子而另立神宗弟弟雍王赵颢。[63]

这件事在宋神宗病重的关键时刻发生,也使宋神宗的病情加重。因为此时,宋神宗还是没有确定皇太子。神宗有很多儿子,具体传位给谁,自己尚且没定,相信母亲不会那么做,但是这件事透露出来的问题是,国家高层不稳定。这将会给他去世后的皇位传递带来麻烦。

而此时,蔡确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打算从首相王珪那儿下手,拉王珪下马,由他自己执掌中书。于是,蔡确采纳了邢恕的建议,打算约王珪进宫去向皇帝问安,顺便说说立皇子之事,套王珪的话,一旦发现有问题,就让蔡京埋伏在周围,将王珪诛杀。想不到,王珪力主拥立六皇子。蔡确无计可施,只能到处扬言自己支持拥立六皇子。[64]

三月一日,高太后垂帘听政,王珪等人进宫奏事。高太后向宰执们夸赞六皇子性格稳重,一直在为宋神宗抄佛经祈福,是个孝顺的孩子。群臣也都夸赞六皇子懂事,向高太后祝贺。看到群臣都对六皇子赞赏有加,于是,同一天,六皇子被立为皇太子,赐名煦。这样,才稳住了宰执之间明争暗斗的局面。[65]

朝廷政局逐渐稳定,宋神宗的病情却迅速恶化,几天之后的戊戌日(三月初八),宋神宗驾崩。[66]宋神宗这一生都在致力于实现国家富强。他试图改变国家现状,重现汉唐盛世。不管是重用王安石变法,还是自己主持元丰改制,都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只是这些宏图大业到他去世都没有变成现实。宋神宗是带着遗憾离开的,他还有很多目标没有实现。

宋神宗去世后,在高太后和宰执群体的帮助下,九岁的赵煦登基,是为宋哲宗。之后,神宗皇帝的母亲高太后、皇后向氏和小皇帝的生母朱氏都被授予尊号。“戊戌,上崩于福宁殿,宰臣王珪读遗制。哲宗即皇帝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德妃朱氏为皇太妃。应军国事并太皇太后权同处分,依章献明肃皇后故事。如向来典礼有所阙失,命有司更加讨论。”[67]这道册封书里面最重要的内容是太皇太后高氏有权处置军国大事。

高太后怎么也没想到,宋王朝的重担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但是她责无旁贷。她是宋英宗的皇后,从小见识了皇宫中的很多事,又陪着宋神宗十多年,是朝中最有权威处置政事的人。一旦执掌大权,高太后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实施国家改革了。

其实,高太后早就对新法不满了,她的不满演变为对于王珪、蔡确、章惇、蔡京等这些新党人士的不满。此前,她之所以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意见,是因为在宋神宗时期,她没有实权。她也时刻铭记后宫不能干政的祖宗之法。可现在不一样了,孙子只有九岁,而她则是儿子神宗授权的听政之人,完全有权力处置国家大事,调整重要的人事。

高太后并没有立即动手,高太后与宋真宗时期的刘娥还不一样,刘娥在宋真宗生病期间,处理了十多年的政事,经验丰富。而高太后却没有多少治国理政的经验。宋英宗时期,她没有陪着英宗处置政事;宋神宗时期,由于神宗胸怀大志,她几乎不涉大政。这就让她对很多政事或见过或听过,但从未处置过。如此,她自己规划的治国之道,不能操之过急,还得一步步来。

宋哲宗坐像

首先摆在眼前的事情,就是宋神宗的安葬问题。按照之前的祖宗之法,老皇帝去世后,首相要负责安葬事宜,于是,首相王珪被授予山陵使,全权负责此事。至于蔡确等人暂时还不能全部罢黜,因为高太后还没有找到可以接替他们的人。

垂帘听政后,高太后一边在朝中物色帮她治国理政的人选,一边在酝酿着一个大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