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雪
翌日，根据课程安排要上理论课。
竹轩院内，十几名女弟子以宣羽为中心的案桌围成一圈，说是上课，期间她们的目光却不时地落在中心位置的人身上。
阿九因为从前被师姐妹们挤兑，她的位置在靠后排的最角落里。
这个位置一到了冬天常常要忍受来自背后的凉风侵袭，然在姜楠看来，这里的寒意还不及区魔岭的十分之一。反而因为这里视线较为隐蔽，是个绝佳的摸鱼位置。
她的领悟能力向来很好，不等台上师父们讲完，她随手翻完课书就已经掌握了要领。总的来说，凡界修真方法与她魔族人修炼的方式反其道而行。
占着摸鱼的地利位置，半天的课程结束，她的毒方也研究出来了。她还给这道方子取了个自以为好听的名字：见血封喉。
名字才取好，余光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旁而过。
姜楠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拉住对方的袍边：“大师兄，怎么要走了也不叫我一声。”
宣羽闻言低下头，眉心蹙紧：“松手。”
姜楠当做没听见：“你准备去哪，用膳吗，一起啊。”
等不及他再开口，身后王千千挤上前：“阿九你能不能别老缠着大师兄，没看他被你缠得很烦吗？”
姜楠把她当空气，拉着宣羽的衣角借力站起来。
方才坐着没觉得，这会儿起来才发现许是吹久了冷风，那条受伤的腿隐隐有些发酸。
果然这具身体就是弱啊。
腹诽完，挑衅地扫了眼王千千，故作轻松的语气问：“大师兄，你觉得我烦吗？”
宣羽嘴里“嗯”了一声，顺势把衣角从她的手中抽回来。
姜楠：“……”做人这么不委婉真的好吗？
一旁王千千顿时有了幸灾乐祸的理由：“看吧，阿九，大师兄果然烦透了你，像你这种四肢不全五体不勤的，修炼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连筑基都没突破，你怎么好意思缠着大师兄的？”
姜楠继续把她当空气，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宣羽脸上：“大师兄明明都答应带我修炼了还嫌我烦，你平常都这么口是心非吗？”
说完忍着腿上的伤踮起脚尖迅速地把脸凑到了他面前，眉眼弯起：“还是说……大师兄只对我口是心非？”
宣羽猝不及防地往后一避。
少女身上染着一层梅香随着她的靠近沁面而来，哪怕他已经及时地闪开了，却感觉鼻尖上还是沾上了些许，淡淡的香气竟像幽灵一样，顺着他的鼻子很快朝鼻腔内蔓延。
他心里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酥感觉，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到了窗外：“没有。”
“我瞧分明有。”
姜楠知道他不经撩，暗暗嘲笑了一声，脚跟放回平地。之后顺着他的视线把眸光挪到了外面。
隔着雕花栏杆的院子里光线骤然暗下，随后一朵朵白色的雪花从高处徐徐落下。有几朵挂到了红梅的枝头上，被风一吹很快像漫天飞舞的精灵愉悦地飘向地面。
天地间仿佛都在等着这场雪的到来，瞬间安静了下来。
“下雪了，是下雪了吗？”说完便要跑出去。
只是她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伤，迈的步伐太大一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疼得脚下一崴撞了宣羽满怀。
宣羽以为她又在故意主动投怀送抱，潜意识地便要推开她。
哪曾想，未等他抬起手对方已经趔趄地跑开了，只留一道浅浅的梅香印在领口的衣襟上，似有若无。
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看去。
少女纤瘦的身姿立在院子里，摊开双手像个孩童一般兴致勃勃去接空中掉下来的雪花，之后又像捡到了珍宝似的放到鼻前心满意足地闻着。
他这才注意到，这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区魔岭暗无天日，寒气冻人，却从未下过雪。
姜楠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落雪的情景竟和书中描述一般无二，不，要比书中所写更加美轮美奂，一时之间激动得找不到词来形容眼前的所见和所感。
美，真的太美了。
虽然才归来两日，但她其实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新仇旧怨纠缠不清。万万没想到，身为人的时候，她有机会欣赏到世间这样的美景。
一时忘形，竟没察觉到一群人走到了身后。
王千千看着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底鄙夷：“也不知道师尊当年从哪个山沟沟的乱葬岗把你捡回来的，不就下个雪，也值得你像刚出生的娃娃似的哇哇大叫！”
大师姐清心也附和道：“她不是一直这样吗，每年只要一下雪就激动得像疯子，日也看，夜也看。这么喜欢雪，干脆今年扫雪的工作都交给她好了！”
姜楠沉浸在眼前的雪景中，根本无暇理会她二人的嘲讽，也懒得理会，继续自顾地接着天上掉下的雪片。
王千千等人数落了几句见她都没有反应，自觉没趣，便悻悻地离开。
宣羽一向不去管几个女生的勾心斗角，想管也管不过来，十几个女人成天叽叽喳喳地吵架听得他耳朵都长茧了。
原本这次也不准备理会姜楠的，可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步伐居然停了停。
“下个雪，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这场雪格外大，姜楠不一会儿便接了满手的雪片，她却全然不觉得冻人。
甚至短暂地忘了眼前这个人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满心欢喜地捧着手心伸到他面前：“可是雪花真的很好看诶，你不觉得吗？”
天门山年年都会下雪，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晚了许多。
初雪的雪景总要比平日里来得唯美，只是宣羽已经看惯了雪的景色，便极少去关注雪的样子，雪积了多厚这些细节。
看着少女脸上雀跃的表情，眼底泛着这个年纪才有的涩色，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觉在他心里油然生起。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学着她摊开手心，接住了空中徐徐掉落的雪花。
只是正当他准备仔细观察一下雪片的形状时，掌心里的雪却立马消失不见。他这才想起来，雪片是被手心里的温度融化了。
可明明用同样的方式接雪，他发现她的手上却堆着满满的一团。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姜楠注意到他的举动，故意把手心移到他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像冰做的花一样。”
宣羽尴尬得面无表情：“雪花本来就是冰做的。”
姜楠意识到自己逻辑不通，咧着嘴唇尴尬又笑了起来：“是啊，我竟井底之蛙了，雪花本来就是冰做的啊。”
说完一把将手中的雪花撒向天空。
薄薄的冰片又一次从高处落下，有一些打在梅花的枝头上，砸掉了一根枯了的梅枝迎风掉到了姜楠的头顶，卡在了她的额前的流海上。
宣羽看到此景，下意识抬起手便想帮她拿掉。只是手伸到半空中忽然又意识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逾距，于是踌躇着又放了下来。
姜楠正注视着她，于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举动，暗暗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忽地举起手从头顶的梅枝上折了一根带花的枝条递到宣羽面前：“大师兄，这个送给你吧。”
宣羽看了一眼，并未伸手来接：“我要这个做什么？”
“随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送给你了。”
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姜楠直接把梅条塞到他的手中，“收下就不许扔了噢。”
说完转身一高一低便跑了。
初雪太美，她已经不满足于只在竹轩院里欣赏了，迫不及待想去更广阔的地方狂野一番。
余下宣羽立在原地，被迫拿着手上的梅花枝条看着她渐渐远去，忽然想起来她坐的那个位置靠近窗户，兴许就是这样才染上了梅的气息。
不是错觉，她与从前相比确实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是变化的原因不得而知。
不知道为何，看着手中开得正艳的梅花枝条，积累了一上午的疲惫好像在这一瞬间也一扫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