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背景
与阿喀琉斯发生口角的最高指挥官是阿伽门农(Agamemnon)。考虑到他在《伊利亚特》中所扮演的角色,我们可以知道,他在名义上是最高军事及政治首脑,这个地位既是法理上的,也是荣誉性的。他有权从任何战利品中抽取一份特别奖励。在《伊利亚特》的起始篇章中,他曾有过渎神之举—自行将一位祭司的女儿据为己有,但当天神阿波罗(Apollo)将自己的不满化为一场瘟疫并降临到希腊人头上时(由于围攻一方所处的环境对健康极为不利,这种疾病自然会频频造访),阿伽门农被迫在未收取分文赎金的情况下将自己心爱的小妾还给她的父亲。此时我们应当注意到,为讨论瘟疫疫情而举行的希腊联军会议的召集者是阿喀琉斯,而非阿伽门农。阿伽门农对此感到不满,于是没收了阿喀琉斯的一名小妾作为报复。
当时,联军内部存在着一种民主制度。但其立足之本既非人权,也非公民权,以奴隶制度为文明依托的古代世界对“人权”观念一无所知,而“公民权”在荷马时代的世界里无疑毫无市场。但我们可以看到,希腊首领之间的权力分立有一种微妙的平衡。阿伽门农无法承担蔑视联军会议意见的后果,特别是在阿喀琉斯利用自己的军事资源支持这一决议时。另一方面,当阿伽门农派使者前来要求带走已成阿喀琉斯小妾的女俘时,阿喀琉斯觉得自己无法将其留在身边。阿伽门农毕竟是名义上的统帅,有权处置战利品。
此外,即便阿喀琉斯是一个完全不愿受约束的人,现在也要轮到他来服从大家的意见了。阿伽门农起初在集会上要求得到补偿,由于没有任何公共金库,因而全军上下必须缴纳一笔相当于财产税的钱。阿喀琉斯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一个得到更多人赞同的议案:联军对阿伽门农的补偿必须等到有更多的战利品可供分配之后再兑现。这一修正案是不容反驳的,但怒气冲冲的阿伽门农出于报复心理,提出了自己的修正案:他不再要求普通士兵缴税,而是要求某位领袖出钱来补偿他,这位领袖最好就是阿喀琉斯。因此,尽管荷马时代的领袖们身上都带有一种高贵的贵族气质,却仍不免用阴险的煽动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幅地图列出了已发现的具有迈锡尼文化特征的重要考古遗址,迈锡尼文化在公元前二千纪下半叶进入鼎盛时期。
与荷马史诗中的其他英雄一样,阿伽门农也受到各式各样的传统的约束。根据一个传说的记载,他的职务只是临时任命的。由于他和他的弟弟,蒙受夺妻之耻的墨涅拉俄斯,负责在全希腊征募一支军队,以夺回海伦并就其遭诱拐一事而复仇,因而得以被一致推选为最高指挥官。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其他希腊统治者而言,为了复仇事业而战这一号召所赢得的普遍支持无疑与他们对利益和荣誉的希冀有关。然而,按照另一个传说的描述,海伦的父亲(从神话角度而言,确切地说,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译注:海伦神话中的父亲是宙斯)曾迫使求婚者们集体立下一个誓言:一旦海伦选中的求婚者的婚内权力遭到挑战,他们将给予支持。这一誓言的存在表明其他希腊统治者负有向阿伽门农家族效忠的义务。这种可能性得到了另一个传说的证实:奥德修斯为了免于参加特洛伊远征而装疯卖傻。倘若没有这一义务的束缚,他本是不需要去尝试某些事的。
与希腊的领袖阶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特洛伊王室家族享有绝对的权威。家族成员往往勠力同心,团结如一。国王普里阿摩斯及其诸子所统治的不仅是特罗德地区的周边社群,还包括一个横跨赫勒斯滂(即达达尼尔海峡)的庞大帝国,其领土延伸至欧洲东南部及小亚细亚。毫无疑问,像阿伽门农的最高指挥官这种纯粹为战争而设的职务,是毫无必要的。
普里阿摩斯的长子赫克托尔为现任王后赫卡柏(Hecuba)所出,是特洛伊的最高指挥官和第一勇士。就这一方面而言,特洛伊与希腊再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者的情况是阿伽门农和阿喀琉斯为了彼此在军中的威望而相互较劲。特洛伊政府(它或许可以与今日中东的一些王国政府相类比)对帕里斯诱拐海伦的行为报以支持和赞许的态度。特洛伊因控制了黑海的贸易航路而大发其财,从而成为其他国家掠夺的目标。但我们不应因帕里斯与海伦的传说没有任何历史依据就将其弃如敝屣。按照荷马时代的惯例(类似的传统是很容易发现的),一名男子若是娶了一位女王,那么他不仅可以得到以黄金、白银和动产等形式兑现的嫁妆,还有权得到女王的国土及其统治权。帕里斯携海伦私奔后,与她结了婚。海伦并不是以帕里斯情妇的身份与他共同在特洛伊生活的。即便是在现代世界,由于各国间婚姻法各异,一名妇女也有可能在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丈夫。当帕里斯殒命沙场后,他的哥哥得伊福玻斯(Deiphobus)娶了海伦。看来特洛伊王室家族下定了决心,绝不放弃他们在希腊大陆拥有一个王国的权利。
在特洛伊王室家族一团和睦的氛围中,或许也存在着某种不和谐的因素,倘若特洛伊在战争中得以幸存,这一因素可能引发一场宫廷政变。身为特洛伊王室家族幼支后裔的埃涅阿斯,在《伊利亚特》第2卷的末尾似乎在职位上仅次于赫克托尔。在第13卷中,他显然因自己在普里阿摩斯手下得不到多少荣誉而感到不满。在随后的章节中,阿喀琉斯奚落他企图染指特洛伊王位的继承权。事实上我们知道,根据一条神圣预言的说法,埃涅阿斯注定有一天要成为特洛伊人的统治者。如前文所述,《特洛伊的劫难》中记录了他预先从这座在劫难逃的城市中秘密出逃的事,后世的某些作者甚至指责他将特洛伊出卖给了希腊人。然而,他在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Aeneid)中被塑造成一个可敬的形象,一心一意地履行着自己对家人和神明应尽的义务。长期以来,这一形象在我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被抹去,即使它与维吉尔所承担的政治义务并不能完美地契合。
这名公元前6世纪中叶的战士堪与公元前5世纪的重装步兵相比,但也存在一些重要的不同之处。他的盾牌的设计风格为“波奥提亚式”,他的武器是一支标枪。
在阅读《伊利亚特》时,我们很容易形成一种印象:特洛伊人是希腊人的后裔。他们大多拥有一个希腊名字。他们能轻而易举地和他们的希腊敌人进行交流,有时是商谈一份协议,有时是相互吹牛或威胁。这种虚构的语言相通的状况无疑给诗人的创作带来了一定的便利,但按照荷马的说法,特洛伊人在与其盟友来往时就不再享有这一便利了。在第2卷的末尾,神使伊丽丝(Iris)假扮成一名特洛伊哨兵,向赫克托尔提议:放权给盟军各族的首领们,以克服语言造成的障碍。
谈到这一点,我们应该想起这样一件事:荷马没有一个适用于形容全体希腊语系民族的词汇。他通常把阿伽门农的部下称为“亚该亚人”,间或称之为“阿尔戈斯人”或“达奈人”。(有人认为,“亚该亚人”以“Achehijawa”一词的形式出现在公元前14世纪晚期至公元前13世纪末的赫梯石板铭文上,还有,大约公元前1225年的一段埃及铭文宣称,“Akawash”袭击了尼罗河三角洲。用赫梯人和埃及人的记录来填补我们的希腊历史知识空白,已经有了很多有趣的尝试。)然而,尽管这些带有地方化色彩的称呼有着比“亚该亚居民”或“阿尔戈斯市民”(达那俄斯[Danaus]曾是他们的王)广泛得多的含义,但它们并不必然指代全体希腊语系民族或希腊文化。除了其他支持普里阿摩斯的亚洲民族,吕西亚人也是特洛伊人的盟友,吕西亚统治者萨尔珀冬(Sarpedon)王子据说来自克里特—尽管他的生平事迹在时间顺序上有些混乱。他的副将格劳库斯(Glaucus)也是一个吕西亚人。荷马描述了格劳库斯在战役间歇向希腊英雄狄俄墨得斯(Diomedes)说了些友善的话一事。吕西亚人解释说,他的家族原为阿尔戈斯人,狄俄墨得斯立刻意识到,他们被祖传的友谊联系在一起。昔日,他们的祖辈在阿尔戈斯曾分别以主客的身份交换过礼物。于是,这两个如今为不同阵营而战的人起誓:他们不在战场上相见。此外,他们还互相交换了各自的铠甲,作为友谊的标志。令人遗憾的是,这件事意味着狄俄墨得斯别有用心,因为格劳库斯的铠甲是金制的,其价值是狄俄墨得斯的青铜铠甲的十倍有余。
早期希腊兵器
登德拉铠甲(约公元前1400年)
这套不寻常的铠甲发现于迈锡尼附近的登德拉。它拥有众多高级特征,如铰接式的肩甲甲片和甲裙。头盔是由皮索维系的野猪獠牙牙片制成的。这幅图展示了这种铠甲的穿戴方法。一个人一旦拥有了这样一套铠甲,就不需要盾牌护身了。对于一名步兵而言,它看上去相当沉重。它可能是战车士兵的铠甲,由于他们身处车身内,因而无法使用巨型盾牌。在登德拉还发现了一些护臂和护胫的残片,但是否为铠甲的一部分则不得而知。
全身盾
迈锡尼盾牌最为常见的样式显然是8字形。此盾曾出现在壁画中,荷马对其也有详细描述。该复原图即根据这些资料绘成。它的框架由2片系成交叉状的弓形木片组成。水平线上装有一根作为握把使用的很短的加固梁。此盾的制作方法是将数层坚韧的牛皮与柳条编成的中心部分胶合与缝结在一起。按照荷马的描述,盾牌的边缘部分为皮制。
迈锡尼兵器(公元前1500—前1200年)
图1是一种青铜短剑,在约公元前1400年流行开来,到了迈锡尼文明行将终结的约公元前1100年仍在使用。复原图根据一柄据说是在奥德修斯故乡伊萨卡发现的样品剑绘成。图2是一柄更为古老的长剑,应用年代为约公元前1500年。但到了约公元前1300年,其流行程度便有所降低。相关复原图根据在奥林匹亚山发现的样品绘成。图3、图4、图5的3支矛头来自罗德岛的伊阿利苏斯,大抵属于同一时期。这几支矛头是在施里曼发现特洛伊城遗址的几年之前出土的。它们的尺寸大得惊人,长达2英尺(0.65米)。这种矛头只可能装在刺矛上,而无法与投矛相连。它们可能是搭乘战车的战士所使用的双手兵刃。
阿尔戈斯铠甲(约公元前750年)
于公元前12至前11世纪毁灭迈锡尼文明的印欧语系民族的兵器和甲胄的样式极为新颖。如图所示,青铜头盔上附带面颊片(或为整体式,或为铰接式)几乎已是普遍现象。图中的甲胄则是著名的“钟型”甲的早期样式,这种铠甲后来进化为“肌肉型”胸甲。它是由皮带相连的前后2片甲片构成的,可打开的右侧有2个管状插口,将一根插销穿过其间即可固定。
早期重装步兵(约公元前600年)
公元前8世纪左右的古典式圆盾,带有经过进化的、具备自身特点的握把(见35页)。图中展示的是一名装备格外精良的战士,大多数人的装备均不及他。此时的“钟型”甲已演变成了古典样式,原本裸露的右臂、腿和腹股沟部位如今均有铠甲保护。他的头盔被命名为“伊利里亚盔”,羽饰沿着盔顶的下凹处排列,对头盔的两个分瓣的接合线起到了加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