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土作为一种元素,极擅于将交付它的东西隐匿或彰显出来。”
——《宇宙人》1
一
《土地与意志的遐想》已经开始了对属土元素物质想象的研究,我们着重考察了属土物质形象形成过程中物的能动恳求,即人身上被唤醒的能动感受。实际上,属土质料一旦被勇敢好奇的手握住,希望劳作的意志就开始刺激我们。我们从而以一种积极想象作为讨论对象,举出不少例证,考察了会梦想的意志,这种意志在梦想的同时也能保证自己的行为。
如果能将这些从物之质料而来的请求系统化,似乎就可藉此纠正意图心理学那些过于程式化的内容。工匠的意图与劳作者的意图不同。劳作之人不是一个简单的装配工,他/她也是塑型者、熔炼工或铁匠。劳作之人在精确形式下寻求合适的质料,一种能真正支撑形式的质料。他/她凭藉想象,活在这种支撑中;他/她热爱物质的坚固,唯此坚固,才可保证形式的长久。人仿佛被对峙行为唤醒,它敦促人,预见质料的抵抗。前置对立心理学从而得以成立,它从迅即、静滞、冷漠的对立感受转化为内在对立感受,带有多重防御,做着无尽反抗。上本论著中对于对立心理的考察,开启了深在形象的研究。
深在形象并不仅有敌意印记;它们也有友善好客的一面,也有魅力、吸引力与呼唤力,只是这些都多少被属土形象巨大的反抗力禁锢住了。属土想象的初步研究,以前置对立为标志,接下来需对以前置内在为标志的形象做进一步考察,以为补充。
本书是上本论著(《土地与意志的遐想》)的续篇,以前置内在形象为考察对象。
二
要知道,我们写这两本书的时候,并没有刻意要将上两种视角完全分开。形象不是概念。它们不于意义中孤立存在。确切说来,它们希望超越意义。想象是多功能的。为了仅从上文区分的两个角度来考察,须先将两者融合起来。实际上,在众多属土物质形象中,我们可感受到有一种双重综合性在起作用,它将对立与内在辩证地联合起来,彰显出外倾与内倾间不可否认的协作性。从《土地和意志的遐想》最初几章开始,我们就展示了想象渴望钻研质料的激情。人类所有的伟大力量,若彰显为外在形式,均先被内在想象。
上本书凡遇到相关形象,我们都不出意料地指出了彰显质料内在性的内容,本书也不会忘记那些能彰显出质料敌意想象的层面。
有人批评说,内倾与外倾须以主体为前提,我们的答复如下:想象不是别的,正是迁移到物中的主体。形象带有主体印记。这道印记是如此鲜明,以至我们最终可以通过形象,获得最可靠的主体性情考察。
三
这篇简短的序言,仅想让读者注意到本书考察的主要层面,特殊问题的讨论,仅在行文中遇到相关形象时,才会涉及。下面我们将简单讲讲,被想象、被沉思的质料如何立即就能成为内在形象。人们往往觉得这种内在性遥不可及;哲学家们说,它永远隐匿,一层面纱尚未揭去,另一层面纱马上就来遮蔽质化本体的奥秘。然而想象不会终止在这些好听的理智上。想象能立即让质料有意义。物质形象能马上超越感官。形式形象与色彩形象,完全可以是被转化的感受。物质形象将我们带到更深在的感性层面,这就是为什么物质形象能在潜意识最深层扎根的原因。物质形象将兴趣(intérêt)实存化。
这种实存化凝缩了众多不同的形象,它们通常在远离当下现实的感受中诞生,仿佛整个感性宇宙都内化在被想象的质料中。那么,大宇宙(Cosmos)与小宇宙(Microcosme)2,天地万物(l’univers)与人(l’homme),这些二元对立旧说,就远不足以给出所有触及外在世界的遐想辩证了。后者涉及的是一个超大宇宙(Ultracosmos),一个超小宇宙(Ultramicrocosme)。人在世界之上,在被更好定义的人类现实之中,梦想。
质料吸引着我们,去了解它的微细深处,它的种子内部,甚至萌芽的原则,这难道不让人惊奇?我们会理解为何炼金士都昂(Gérard Dorn)如此写道:“[质料]中心没有任何限制,中心的品性与奥秘,仿若深渊,无穷无尽。”3因为质料中心成为兴趣中心,已进入意义领域。
当然,在无尽微细的物质实存的沉浸过程中,我们的想象不得不将自己交托给那些最不可信任的感受。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那些有头脑的理性之人,通常将物质形象看成是虚幻的。我们会考察这些认为物质形象是幻觉的看法。我们将展示出,这些淳朴却极真实的物之内在、种子内嵌的原始形象,如何带领我们去梦想物质实存的内在性。
正是在梦想这种内在性的同时,我们才会梦想存在之憩息,扎根的憩息,有强度的憩息,而不只是控制着惰性之物的完全外在的静止。有些心灵正是被这种有强度的内在憩息魅力折服,试图用憩息与物质实存来定义存在,与我们上本书中试图用迸现与能动性来定义人类存在的努力,恰恰相反。
因为无法在一本基础性论著中展开憩息的形而上学研究,我们且试着描绘出憩息心理倾向的较为恒常的特征。憩息因人性化层面,必然受制于退化精神状态。折返自我并不总是抽象的。它呈现出自我缠绕的外貌,身体成为自我之客体,自己触及自己。我们将给出一本退化形象集。
我们将考察憩息、处所、扎根的形象。它们的外观与形式尽管千差万别,我们仍会看到,所有这些形象都是同态的,或至少是异向同性的4,也就是说,它们都昭示出趋于憩息源头的同一种运动。房屋、肚腹、岩洞都拥有回归母亲的巨大印记。在这个意义上,潜意识指挥着,潜意识引领着。遐想会愈发稳定,愈发有规律。它们瞄准了黑夜强力,瞄准了地下强力的绝对性。如雅斯贝尔斯所说,“地下强力不同意人把它看成是相对的,它最终仅为自身所用。”5
正是这些绝对潜意识的价值,指引着我们进入对地下生活的研究,对诸多心灵来说,地下生活正是理想的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