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德盛坊,奇女子
贾珍丑态百出,贾母心中的嫌恶难以遏制。
贾母缓缓阖上眼眸,心中烦乱。
宁国公贾演的这个重孙子论起无耻恶毒来,在京师也属头一份了。
京师各门各户不肖子孙比比皆是,贾家也不例外,若是平常她根本懒得管。
但考虑到如今贾元春宫中前程紧要,现在的贾家出不得半点的纰漏。
尤其又涉及忠顺王府。
贾母还是忍住怒意又劝道:“珍儿,财你也尽得了,就不要再害他性命了。
你跟老身说说,前日可是你派人去绑了那贾琰?”
贾珍当然一推六二五,一概不承认:“老太太,哪有的事!”
贾母怒道:“好了,你做的那些事都败露了,连忠顺王府的人都牵扯进来……你还敢狡辩?!!”
贾珍一惊,酒醒了几分。
他迟疑道:“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贾母嘴角一抽,却是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贾珍就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和狂妄自大的玩意,若是让他跟忠顺王府的人杠上,那贾家的祸事就真来了。
贾母环视众女,目含警告。
王夫人等心知肚明,皆缄口不言。
堂上的气氛由此沉闷起来。
只能听见贾珍急促低沉的呼吸声。
王夫人突道:“珍哥儿,你元春妹妹刚点了凤藻宫的尚书,目下正是紧要处,咱们可不要因小失大。”
这话扯开了贾珍的注意,他暗撇嘴,他以为贾母年事已高老糊涂了,竟然拿忠顺王来吓唬他?
说到放贾琰一马……贾珍心道,尔等一群妇人懂个屁,那娘们留下的酿酒秘方尤其那块窖泥,可是一座金山,绝不能放过。
再说若不搞死那小厮,还能干等着他科举晋身,将来当了官来向老子寻仇?
至于贾元春的紧要与老子何干?凭什么要老子给你们荣府抬轿子?
贾珍慢腾腾坐直了身子,眸光闪烁冷笑道:“老太太,太太,元春妹妹的事当然是咱们贾家第一要紧事,但珍实在想不出,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总之一句话,那李氏的死与东府无关,哪有什么铁证?
至于说贾琰被人绑架什么的,又与珍何干?任凭他告去!
诬告公侯之府,他这是找死!”
贾珍眸中凶光四射。
不肖孽子!
贾母心中更恼。
她在鸳鸯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珍儿,老身也懒得再与你纠缠这些事了,谁是谁非,老身不想管。
但宁荣两府休戚一体,老身这把年纪,就多说两句。”
贾珍干笑着也站起身来:“老太太哪里话,您老有什么吩咐,珍岂敢不从?”
贾母的神色瞬时变得严肃起来:“老身之意,京兆府衙门要打点好,待他索告无门,再逼他离京返乡便是。
老身郑重警告你,决不许害他性命将事闹大,殃及全族。否则——”
贾母目光凌厉紧盯着贾珍:“否则,别怪老身持诰命金册进宫,去凤藻宫告你一个忤逆之罪!”
贾珍陡然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
他骨子里是个桀骜不驯的玩意,之所以惧怕贾母,主要还是因为贾母拥有随时进宫弹劾的权力。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忤逆之罪,足以夺去他的族长头衔和爵位,让他万劫不复。
“一切都依老太太便是,珍无有不从。”
贾珍连连赔笑作揖。
贾母疲倦摆手:“你且去吧,老身要安歇了。哎,你们这些个孩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珍告退。”贾珍脸上挂着勉强的浅笑,匆匆退去。
贾珍退出荣庆堂,贾母扭头扫了王夫人一眼,淡道:“老二媳妇,让人看着点贾珍,防他乱来!”
“是。老太太放心,咱们贾家决不能牵扯上人命大案,现在可着实敏感着。”
不需要贾母叮嘱,王夫人心中自有计较。
说罢,贾母就随手招呼着宝玉黛玉探惜诸人,照旧欢声笑语,在鸳鸯搀扶下径自转去后堂安歇不提。
……
城南,沉沉夜幕笼罩着整个德盛坊。
以德盛坊为中轴的城南十八坊,是京师最大的平民聚集区,大抵居住着百万人口中的至少四成以上。
因此处鱼龙混杂人口密集,治安压力极大,故五城兵马司在德盛坊外设立了分衙。
德盛坊内一座不起眼的小四合院中。
阿昌裹着厚重的棉袍蹲在地上,临时垒砌的土灶上,正烹煮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豕骨汤。
灶火在寒风中忽明忽暗,阿昌脸色红润,泪光在眸中打转。
夫人啊,阿昌想你了。你真的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能掐会算,居然还给少爷留了这么栋宅子,宅子里财物一应俱全。
但这两天,少爷让阿昌越来越看不懂了呵……连这过去异常嫌弃的腥臭贱肉,方才居然狼吞虎咽食了三五斤呐?!
阿昌口中絮絮叨叨,忍不住扭头回望身后的房舍。
烛火明亮,雕花窗户透射出贾琰清瘦却挺拔的身影。
此时在室内,一盆炭火燃烧正旺,驱散了不少寒意。
贾琰束手站在那,仰望着悬挂在雪白墙壁上的一幅女子画像。
这幅画笔法精湛,气韵天成。
画上女子宛若生人,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能看透世间一切。
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一双朱唇,笑若嫣然。
这便是少年生母李氏画像。
贾琰心中轻叹。
天姿国色,在古代从来都是取祸之源。
可在他前世的时代,女人但凡生就一幅好皮囊,基本上都是人生赢家,开启108种金丝雀模式。
在他看来,李氏绝对是人世间罕见的奇女子。
她不但独自抚养幼子成人,还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从无到有营运出一份庞大家业。
若非如此,也不至引起宁府贾珍的贪念。
作为一个伟大的母亲,她为爱子计深远。
在赴宁府与贾珍摊牌之前,为防不测,她留下不少后手。
这座位于德盛坊内的宅子,只是其一。
贾琰穿越后自少年记忆深处读取到诸多细节,又藉此开启了李氏留下的绝笔以及三枚锦囊,深为她的谋划和心思缜密所惊叹。
同时这也让他惊疑,这样一位纵然放至现代也堪称惊才绝艳的女子,怎么会轻易上贾珍的当,又莫名其妙在宁府自戕而亡?
桥段近乎狗血,实在太过反常。
而且,三年前少年果断放弃科举逃离京师——才是明智选择,可李氏的遗命却是让少年继续在京隐忍苦读,务求金榜题名。
难道她不知贾珍的恶毒手段和贪得无厌?
一切种种,其实都在贾琰心中打了几个重重的问号。
贾琰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
但他此刻无暇去探究这些。
他首先要解决生存危机,要活下去才能谈及未来。
至于李氏的“锦囊妙计”,顶多就是个参照,贾琰不会照搬照抄。
他不可能将命运交在别人手上。
所以自荣府归来,基于前世的习惯,贾琰一直在反复推演他早已成型的自救(复仇)计划,查缺补漏。
他目前掌握的底牌有限,而仇人权势却过于强大。
不能出半点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