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后院
一场水产经纪会议,使得大量外地商客涌入江舟,这是事务所自成立以来最大的动作,陈忠友搜集着五湖四海的过往交道,把这些人在同一个时间请到了江舟。
许如强许如松等人立时嗅到了机会,一直以来小打小闹,每当看见尾巴它就缩进了洞,如今终于可以遍布狼烟了。他们的策略并不复杂,陈忠友这边能给人们带来的货,深鲜国际不仅可以匹配更优的价格,还有号称模块化的供应模式。
与此同时,他们与多年同进退的水产大企业联手造舆论的势,比如外地人来江舟要拜码头,和深鲜国际打好关系一切无虞,经纪事务所从破中介渐渐传成了黑中介。
看不见的硝烟弥漫江舟水产圈,深鲜国际底子丰厚,浑然不必见招拆招,而是出头就打。这场会议对他们来说地利人和,事务所谈下的意向求购很快被抄截,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势头看上去已完全深鲜国际在握。
可就在这时,事务所忽然上了一大批新货,而且是一些市面上几乎不怎么流通的货。消息传开令人沸腾,那是不管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无比眼热的货。
最要命的是,那不是三样两样,而是十几类总货量超过三百吨!像鞭炮一样,导火索一点,遍地开花!
在这世纪之初,对很多内陆城市来说,有些水产连圈内人也是听说过没见过。尤其是一些远洋捕捞的货,像金枪鱼、帝王蟹、阿根廷红虾之类,别说入市,收购船还没靠岸,买家已经在码头排队了。
比如一个湖北人,他来江舟的本意是找大规模的带鱼或鲅鱼,如今却有了搞一批帝王蟹回去的机会,且不说差价何其可观,只要货到荆襄之地,他将成为当地圈子最受瞩目的人,如果能达成长期合作,说句走了人生大运也不为过。
局面转变之快令人猝不及防,事务所满屋宾客满堂彩,比最早组织的经纪会议热闹百倍。
……
江舟郊外,一辆红色的轿车开在滨海路上,许如意开得很慢,不时望着车窗外,似是在寻觅什么。
她的神情满是忧色,她觉得庄鹏这次闹过头了,事务所越是亮堂,她的这手佯攻就会显得越露骨。一旦深鲜国际败下阵来,日后必有一笔账找到自己头上,并给她一顶家族败类甚至罪人的帽子。
许如意早有放弃之意,奈何她欠着庄鹏起码两通交情,她想从这混乱的生意场不拖不欠地离去,然而越走越有岔路,收了这个尾又起了那个头。
在一个礁石密布的地方,她看见一个米黄色的大斗笠,斗笠之下是一个如雕塑般沉定的人。许如意怀中抱着一个文件夹,来到近前不做打扰,在那人斜后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个人特别喜欢钓鱼,衣着朴素、渔具普通,但他就是深鲜国际的老板许靖山,头发胡子已见大片斑白,坐在这里与一个六十多岁的寻常钓翁看不出任何区别。
许靖山有个习惯,市面上的海鲜他一口也不动,只吃自己钓上来的鱼,而且他会亲自下厨。鲈鱼有鲈鱼的紧实、鲷鱼有鲷鱼的弹性,各有各的妙,从不挑剔。
许久之后见一条花跳上钩,许如意才开了口。
“我上周提过的轮值方案做了进一步的优化,您再看一下。”
“推倒重来才叫优化,不用看了。”
反应一次比一次冷漠,许如意直接把文件夹坐在了屁股下。生意场上她接触过的人,不是不说话就是说三分让人猜,而说的满满当当的却又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假话。一群私下里能说会道的人,在场合上最恭维的是那个语言能力最不健全的人,在她看来是一道奇景。
她的内心已有念头,这么坐着陪一阵,明天后天她就出发,不管三年五载、不管全国游还是全球游,再碰生意她就不姓许。
“如意,你之前给我看的过于具体了,上佳的方案从不是内容的亮眼,而是宗旨的闪耀。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搞这个轮值制,你轮一届又有什么意义?”
换作从前,这个问题许如意难以回答,就算答了也是空空泛泛,可当时间来到这个节点,一匣子一匣子的话几乎不用准备。
“二哥四哥都在外地开拓我们的二级分销中心,老厂是深鲜的心脏,需要大哥全盘统筹,而三哥现在没有精力打理新厂,他和那个事务所闹得水火不容。年后新厂试运营,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纷争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那时候三哥还在风口浪尖,由他执掌的新厂也会受到影响,我只是想替他挡上一年。”
“我说的轮值不是我和他轮值,而是二哥四哥回来之后一起经营,况且新厂只是老厂的辅助,这个上下系统我很清楚。”
许如意说了半天,许靖山只听到了一个挡字。
“他把战线拉得又长又慢,使用拙劣的价格策略指望一战定江山,他若不能抽身,别说是你,就算我许靖山出面也换不回风评,你要怎么替他挡?”
许如意闻言震惊,这话俨然在假设她已经做到了新厂的话事岗,她虽句句与庄鹏说不可能不现实,但要说一点野望都没有也是假的。
许如意灵机一动,事务所的背后是庄鹏的意志,有货的就是爷,那个陈忠友只是和许如松硬刚的牌面而已。她又在想,在庄鹏眼里一直有两个深鲜国际,一个是大头要置他于死地,一个是她这个小头磕磕绊绊一直在走的人。
“陈忠友笼络的人,都是内陆各地圈子能说上一些话的人,而我们所要打造的网点需要的同样也是这些人。这些中间商能为那个事务所所用,也就可以为我们所用,三哥的办法有些激进了,有些事他不好办,但是我有办法。”
“国贸中心的顶层有很好的视野,门市街的三岔口也很适合开一家海鲜餐厅,大强给你准备了很多退路。你要是不想走,当务之急,是回去给自己定一身像是在工作的衣服。”
许如意有些发呆,她只是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可就是这些嘴皮子上的事,似乎带来了真正的改观。她忽然想起来庄鹏那日的话,只是造个动静的意图,怎么还让自己上了岗呢?一旦自己上位,将给鹏远带来什么,许如意一时间猜不出更看不全。
一边和事务所闹得不可开交,一边却是许家兄弟的后院起了火,许如意甚至开始怀疑,到底哪里是主攻、哪里是佯攻。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海岛渔汉子一开始就藏着扶自己上位的心?
不想这些倒也罢了,一旦碰触到,她更加茫乱更加无措,更不知该如何走了。
忽然间鱼竿一颤,一抹金色的油亮顺杆而起,许家父女都在出水的那一瞬间怔了怔,乍看去很像大黄鱼。
只要有点金鳞的,都容易让他们想到大黄鱼,它改变了一个人也改变了一个家一个企业。可是椭圆侧扁、头大吻尖、一身漂漂亮亮的大黄鱼不解问世人,吃来吃去还不够、兜兜转转要名堂。
海风带着如针一般的咸味,远处的飞鸟像夹着沙子一般鸣叫,老当地都知道,冬潮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