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渡河
海沟镇西北,有船驶来。
船头处立着两个三十多岁的人,他们都来自江舟的千渚镇,其中一个相貌俊朗、戴着玛瑙项链的人,名叫秦长风。
“老秦,这个庄鹏怎么还来劲了,我们只是口头上表示一下支持,他怎么还上手了呢?”
“谁让你们那会举手举得勤快,早该知道事情都在后头,保不齐那就是为上手做准备呢。”
“那会只是想着打个电话慰问慰问,反正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万一那庄鹏有命闯出去了,我们就有了更多的掂量余地。你说……他这次喊我们去海沟镇,有什么图谋?”
“干我们这行的,大会问大货、小会找小货,还用说吗?”
“那可不得了,要是鹏远真把我们集结起来闹事情,那是要把江舟搞得翻江倒海呀!”
秦长风一声哂笑,“老刘,整个江舟有二十多个镇、二百多个村,那个庄鹏能拉来多少?还翻江倒海,最多是拉着我们一起渡河而已。”
话到这里,秦长风正色几分,“我虽然不认识这个庄鹏,但他能闹出这些动静,别的我不知道,定有一张好嘴。去了之后就算他说出花来,也不要应任何事,他的出身和我们差不多,十有七八要打老乡牌或者什么志气志向,那些东西你听着最多热热身子,想让我们动弹是不可能的。”
“明白,不过既然这样,那我们去干什么?”
“看看都来了哪些人。”
镇上最好的饭店,庄鹏设宴,此邀一共十八人,准确地说是十八家类似于鹏远这样的企业,其中有四家属于海沟镇。
这些企业和各地水产联销厂的关系一言难尽,不像鹏远这么僵,但也说不上多么缓和。那些支持庄鹏挺到底的人,便是其中有些棱角却又没什么气力角逐的,期待鹏远打个好样,以后在各自地盘也能腰杆更直一些。
秦长风是最后一个入席的,打眼望去都是些不生不熟的人,他毫不在意这些人的面相,而是开始回忆起来在哪些场合曾有一面之缘,以及这些人的背后都是什么货。
有个家伙是在盛光岛养鲍鱼的,前年就有十几吨的货量,有个家伙在南平岛钻研基围虾,技术等各类问题磨了三四年,刚刚有点起色。
让秦长风诧异的是,此列席间的还有一颗锃亮的光头,此人姓钱,他并非搞养殖,而是来自三象港的一家捕捞企业。捕捞不比养殖,他的起步已经太晚,看上去是越难走他偏要走,还不到而立就让头顶亮了灯,人称“光头钱”。不过他能出现在这个场合倒也合理,不管以什么方式弄上岸,只要有货都有大座。
秦长风怎么看别人,别人也在怎么看着他,这样一个各个都有些来头的局面,让这些来人不必打一声招呼便有了某种微妙的共识。庄鹏把这些人聚在一起俨然精挑细选,既然谁也不比谁优越,那便谁也不要号召谁,最好全员闭嘴。
走个开场流程,说些承蒙抬举的话,敬了酒之后,庄鹏毫不拖沓。
“不瞒各位,今年鹏远的大黄鱼已经有了出路,货将开到宁城。但是对方有一条件,他们觉得仅有大黄鱼过于单一,希望能走江舟的更多品类,所以今天约大家一聚,是希望各位老板能和鹏远共同走货。”
席间之静谧,蚊子来了都不敢大声,人们内心喜忧参半。鹏远可以逃过江舟圈子的制裁,是这些水产私企期望的局面,但看归看、做归做,电话之外他们什么痕迹都不想留。
况且有路不代表好走,一旦搭上鹏远这条船如同被定性,届时一出事就是大事,比起来和联销厂日常拉扯,无不觉得后者更容易存活。
“我想各位都在担心风险,担心这条路走塌了被上头收拾,但枪打出头鸟,子弹并不会落在你们身上。如果出现不能控制的事端,只会是因为有些人把鹏远这个个体无限放大,而绝不会找各位这些群体搞事,从这个角度说,反而会加重各位在那些大企业眼中的分量。”
秦长风半低着头,不禁想抬目正视庄鹏一眼,生意场没有子弟兵,只要有利可图,谁曾是谁的部下不值一提。庄鹏这席话,如同你我同披铠,若胜继续向前,若败,把这身铠一脱摆在银盘上,转头就能向对方邀功。
说起胜来,胜在哪里?胜在未来更大的利益。
各家都被水产联销厂栓手缚足,尤其近年他们像嗅到什么一样,一边无比亲和一边异常阴狠。就算双方对价格达成共识,它总能换一种形式找补回来,若有问题就推给渔民私企不健全,攒了笔笔糊涂账。
如若私企成军,下游自此只听一家锣,正是人们想过无数次却又不敢深想的事。
最终,还是秦长风打破了这种平静。
“庄总,假如说我们今年都把货卖到宁城,明年呢?”
“明年有明年的路,但不管怎样都是再战江舟,就凭这些年有些人对鹏远的针对,晚回来一天都要被定义成背井离乡的讨饭人。还是那句话,各位可以评估风险,鹏远只担心存亡。”
秦长风旁边的老刘有些不淡定了,这和行船来时的景象全然反了,他本被秦长风灌输得心如石铁,可眼下这老秦却满目飘摇。他深知秦长风这个人,一有什么大主意的时候就喜欢摸鼻子。
“庄总说千道万,只是想拉着大伙赌你的那一局。你今年要渡河,河水深浅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而我们只能听到漂亮话而已,不是不想陪,实是有些不敢陪,告辞了。”
“慢着!”
秦长风刚要起身,却听对面那颗光头呼声而出。
“秦总,鹏远顺了大家都顺,鹏远不顺大家也顺,怕是只有你觉得那是漂亮话吧。如果没有水产联销厂,你那千渚地利的龙虾早就在市里有卖场了吧。庄总渡河,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人若不渡河,何以看见那江海!”
秦长风坐得踏踏实实,他抱着胳膊笑望此人,看着油油亮亮,没想到话还挺哲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