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孟朱岛
傍晚的长屿海滩,庄鹏孤身而立,事情一周前开始发酵,如今已不遮不掩。不久之前他联系了最早结识的江舟水产人陈忠友,这陈忠友混迹水产圈多年,他自己觉得离谁都近,奈何谁的正事都轮不到他分羹。不过此人探风是把好手,就在刚才他给庄鹏回了电话。
陈忠友没有把话说得过于直接,只说不容乐观,没有硬关系很难打破那几个大厂结下的藩篱。这整件事许如强是主心骨,郑万洋凭借多年与各家的交道四处游说,杨杰拖住许如意并准备倒戈一击。他劝庄鹏如果尽早与深鲜国际签下十年起步的供销协议,今年的价格或许还有的谈,如何向下安抚才是当务之急。
庄鹏望着海面,那里空空如也,他却仿佛看到了真真实实的一幕往事。二十六年前的江舟外海,千船围杀大黄鱼,二十六年后的江舟围塘,人们换了一种方式困杀大黄鱼。从前是为了看得见的高墙,如今是为了看不见的高墙。
如果能重来,如果早知桩桩件件,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一种迷乱感油然而生。但要说真正的迷乱,一切其实只是始于,我只想一斤多赚一块钱。
这段时间庄鹏接到了无数电话,江舟二十多镇类似鹏远渔业这样的水产私企,都坚定站在鹏远的身后。统购统销那一套还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市里的那些只是企业不是国储库,势必与之抗争到底。
人们意识到,如果鹏远这次垮了,遍地的水产联销厂将重获新生,好不容易得来的喘息又将被按在水下。可他们除了精神上的支持,连一道联名也不敢签,这些东西对庄鹏来说还不如母亲的一句多吃点。
不知何时,大高也来到了海滩,他在不远处望着庄鹏不做打扰,直到庄鹏准备回去的时候才看到了他。
“也就是你,换个人在背后这么瞄我,我得扔他石头。”
高元龙微一笑,“反正我觉得我是陪过了。”
鹏远渔业目前的危机,各村人还不知晓,当然有些人是知道的,但在定论之前谁也不敢乱传。这一遭过于汹涌,这个局里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还牵扯到不敢想象的金额。
但高元龙觉得一定出了大之又大的事,因为有几个瞬间,他发现庄鹏的神情,就像小时候好不容易掏了一帽壳子鸟蛋,却被水娃不留神一屁股通通坐碎的那种气愤。
“庄哥,你们都喜欢向前看,我却喜欢回头看。我的日子从特别难到有点难再到不再难,说句不好听的,从糠到馍也是一种满足。你就更不一样了,四年前还是远洋捞工,现在大小是个老板了。”
“大高,这和满足没有关系,很多事不是我说停就能停的。”
“庄哥,你理解错了,我说的回头看不是为了满足。我想说的是,你比从前更强大了,一个赤脚渔夫是不会被人盯上的,要我说这个才是真底子。”
庄鹏露出不太舒展的笑容,高元龙并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但他说与庄鹏的每每入心。人在面临风暴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去抓一些东西,如果身边没有大树便去找块石头,如果没有石头就拿干柴当个手杖。可若风和日丽回头看,但凡能给自己一丝支撑的,无谓干柴与大树。
庄鹏回家当晚做了决定,他不打算去市里碰壁,那里已是鹏远渔业的笼子,保不齐很多人已经预设了各种场合只等自己投身。今年这批货只能想办法绕过江舟,鹏远走的是各方都有的赚的好货,他相信一定有出路。
庄程对弟弟被逼到如此墙角满心愤懑,他打算去一趟金水,找一找从前罐头厂的供货商,一时间脑海里涌现出多个名字。正这般掂量的时候,庄程忽然想起一事,立时从钱包拿出一张名片。
明日一早他便西进,成与不成还很难说,这张名片是给了庄鹏一个南下的任务,但见其上写着一个叫做孟百里的人,身份是孟海渔业的总经理。
所谓南下,实际很近,这孟海渔业位于宁城市的孟朱岛,宁城紧邻江舟,水路直驱孟朱岛方便得很。
据庄程说,他和这个孟百里只在厂子苟延残喘之际见过一面,但印象却颇为深刻,他甚至不记得那次到底办了什么事,可每每回忆那些国企往事,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总能浮现出来。
兄弟二人分头行动,庄鹏打了几次电话,只响一声便被对方挂断。第二天庄鹏来到江舟码头,找到了一位熟悉孟朱岛的船家,行船从上午快到黄昏,行程间庄鹏问起来这个孟百里,没想到船家滔滔不绝。
“你说孟老板啊,那可是孟朱岛一等一的善人,人家祖上的谱能写到大宋,延续不知多少代了,嘉靖年间烧借条、咸丰年间开渔仓,那才是真正的家族。不像你们江舟,祖祖辈辈本来就是过来开荒的,稍微有点底子就搞什么家族门风,实际上连个宗祠也立不起来。”
话说得不太好听,不过有些说法也合道理,庄鹏不知如何回绝。但话说回来,江舟人有江舟人的苦,旁观者不可体会,对这个明显有偏见的船家,庄鹏不想与之纠缠。
听上去这孟百里在孟朱岛极不寻常,庄鹏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船家立马点头,他大包大揽告诉庄鹏,只要加点钱,上岸就能立马找到孟百里。庄鹏将信将疑,船家却信心满满。
夕晖烘起、船停孟朱,不得不说同样是岛,这里和长屿俨然两个世界,不论形制还是色彩,连屋舍小楼都被统一雕琢过,更不要说大大小小的休闲场地了。宁城远富江舟,从这一岛便让庄鹏看得清了。
只是让庄鹏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船家不访宅不问所,引着庄鹏直接来到了一个大公园。
此地颇为嘈杂,有吹口琴的有拉二胡的,有一群老年人不知为了什么活动正在排练舞蹈,也有嘭的一声爆米花吓人一跳,当然更少不了打扑克下象棋的人。
此时此刻,船家指给庄鹏的正是一个正在下象棋的人,只见他国字脸、重眉毛,穿着宽松的灰色布扣褂子。
一声将军分外刺耳,只见那棋盘上,己方车马健在对方一片空田,那人大笑,酣畅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