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骤雨
果不其然,向婉的办法立竿见影,大屿村支部盘算着一笔带头致富的账,越是贫苦之地越易见效果,要是被“外来势力”叼走,前前后后的思量都要打水漂。于是,他们立马挥去一切拦阻,东南四岛与鹏远渔业签订养殖包销协议。
就这样,大黄鱼进入了一个新的养殖周期,鹏远渔业一边培养技术人一边向四岛输送。庄鹏悉心关注着那里,每有闲时便去东嵊西嵊看一看,几十年的晒盐人变成了养殖人,这开门一炮不容有失。
向婉的新型养殖试验成了一道奇景,九号塘正中出现了一个直径将近三十米的圆形“池塘”。从前人们需要把网箱提拽上来才能看到大黄鱼,而这个大池塘就像禽养一样,自水下十米一直到水面皆是大黄鱼的活动空间,每到投食时,如霞般的金色聚涌在水面。
向婉做记录也在作对比,孰优孰劣要靠真实的数据,这些不仅会出现在学刊论文上,也将成为能否转型的支撑。
在一片热切的盼望中,又一年的收鱼季快要到了,庄鹏估算下来,东南四岛的量和长屿岛相差不多,一边直达旗子营一边供应深鲜国际,是个齐整的方案。
然而也在这段时间,远在市里的许如意却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频繁与她接触的杨杰已有半个多月不见动静,并且最近旗子营的老板破天荒来到了深鲜国际。
等许如意反应过来立时傻了眼,她似乎是整个深鲜国际反射弧最长的那个,按照集团的意思,海沟镇四百吨大黄鱼在江舟不落地,直达上海!
四百吨是两家加起来的货量,现在所有的话语出口只剩下深鲜国际,也就是说旗子营成了深鲜国际的掮客,让整件事一下子变成了水产企业之间的合作!
若无旗子营,也就看不到许如意,她的一系列操作没有任何对公文件。如果旗子营充当了深鲜国际的马前卒,她所做的一切只应了一件事,这位千金为了维护家族品牌推动货源,是她四个哥哥的好帮手。
许如意火急火燎来到旗子营杨杰的办公室,面对连续的质问,杨杰却不急着作答,慢吞吞给许如意沏了一杯茶。杨杰的情态让她心念如灰,如此的镇定俨然是早已洞悉一切,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还掏心掏肺。
“如意,你要的无非是老许总那里的认可,或者说你能独自干成点什么事,现在的状况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些,你有能力给深鲜国际带来更优质更大量的货源。强总也已经在给你安排更能让你发挥的管理岗位,我想这才是你生意路的开始。”
“杨杰,我今后的事不劳你惦记,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做许如强的走狗!”
杨杰摇头一笑,“旗子营自从用地批复那天就开始被孤立,你以为它很享受这种孤立吗?这个圈子太大了,靠撑靠熬你觉得有出头之日吗?去年和你们同步拖款,就是旗子营为了加入的投名状,只要深鲜国际开了口子,对旗子营来说全盘都活,曾有人对我说我该谢谢庄鹏,我越来越懂了。”
“你还有脸说庄鹏!我们合计的事屁都不算吗!”
“如意,实话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个鞍前马后的打工人,我要在这个圈子混下去第一考虑是老板的利益。我当然很珍惜和庄鹏的交道,但珍惜这种东西是没事的时候拿来寻思寻思,你看我像个没事人吗?”
许如意憋红了脸,不停咽唾沫也止不住粗重的呼吸,或许很多人原本就没有面具,之所以觉出来是因为自己从前看得太浅,可是我又如何、为何要看你很深呢?人与人之间的这道关,简直无解。
她更加确信,越是吵闹的地方越是简单纯粹,比如酒吧,人们喝酒唱跳,同样的电音同样的光。越是安静的地方越是笑里藏刀,也许一句话,也许只是一个表情,却是再怎么川剧变脸都演不出来的深刻。
片刻间,许如意意识到更严重的事,旗子营和深鲜国际的对立给了庄鹏生存空间,亦可以说旗子营就是鹏远渔业上游的一张明牌,所以庄鹏才敢花尽心思拓充货量。一旦都变成深鲜国际的意志,联想起这三四年间的往事让人不寒而栗,鹏远渔业这根钉子不仅要拔,恐还连血带肉。
“你们打算怎么对付鹏远。”
“价格对砍,新账旧账一遍算,这是你那位兄长的原话。”
许如意不愿再想下去,去年只是一个拖款,就让她看到那长屿人已经在热锅上烙熟了,“杨杰,做人做事留一线,万一打雷的时候不得不出门呢。”
杨杰哂然一笑,“经验告诉我看事情从来不该只看当下,不管你信不信,若干年后庄鹏会感激他的这场经历。现在一切的症结都在于他不够温顺,他若消停了,整个水产世界都平静了。他既然不懂顺潮逆潮,就得有人教他懂,越是吃了大亏以后越是能补个大圆。你放心,鹏远渔业不会消失,只是买了个比较昂贵的教训而已。”
“你凭什么认为庄鹏必走这一步?”
这样的问题让杨杰再度发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明明抬着红花杠,却问红花何处来。
“因为别的路都在强总那,整个江舟不会有人接他的货,这一点在今年格外严。丛林里的刺猬认为自己坚硬无比,但踏过它的犀牛大象,一点痛感都没有。如意,我已看到更好的剧本,不需多久庄鹏就会坐在长平饭店,像个真正的生意人和我们聊前途。”
“杨杰,大道理并不会让你活得更好,你今天信这一套明天就会信那一套,嘴上说的、心里想的都没那么重要,关键在于你做出来的是让人觉得喝了好酒、还是吃了苍蝇!”
“你何必这么气愤呢?你不仅没有失去任何东西,还助长了家族企业的势头。一批批更足的货量、一个更听话的下游企业,让一切回到从前的良性循环,你该知道,这就是无数利益人最愿意看到的。”
“我只知道,你他妈就是一个叛徒!”
热茶直接泼在杨杰的脸上,许如意摔飞杯子,门甩得像台风刮来。
杨杰抹了抹脸上的茶水,目中透着满意的笑,这一幕已在他心里演过无数遍,有比这更缓的也有比这更糟的。至于刚刚那颇是刺耳的话,杨杰内心很是坦然,因为他从未背叛自己。
从走进社会的那天他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知道这里面会有三十六计、会有弯有绕有迷途。好在是,这个世界没人会在意手段,在人们挖掘靠手段上位的时候,就已在证明上位之外的一切都只是花边。
过了一阵,杨杰忽然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原来是甩在嘴角的一根墨绿茶梗,黏得结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