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忘尘渡
当年海沟镇第一场技术普及会备受冷落,让学院和镇里的初次合作各自灰头土脸,但随着养殖花火各处兴起,镇上也有了底气再度接洽这些科班人士。历经沟通,最终商定了一个长期技术扶持计划,名义上向婉所在的学院成为海沟镇的技术顾问团,每年至少开展三场技术会议。
今年的第一场规模宏大,海洋大学来了有教授职称的学者和将近十位讲师,带来大大小小各种手册。整个行程为期三天,内容上不限于大黄鱼,养殖圈子的优质水产都在讲解范围,并且江舟其它的镇也前来旁听。
这日下午的主讲人名叫史昭明,他的头衔和向婉一模一样,整一场两个多小时,但坐在下面的钟苏苏根本没听他到底在讲什么。他只觉得这人儒雅而满腹学识、庄重而不失随和亲切,用长屿老话说“一看就是市里人”,有身份又有气质,是那碎银挤出一脸粉刺的郑万洋比不了的。
钟苏苏早就为技术上吃的亏满心不平,庄家一开始就在公报栏做技术上的文章,后面大黄鱼斤秤更足引人追捧,包括眼下还在僵持的东南四岛,都是技术在压人。
他不禁又想,庄鹏之所以能结识那位向老师,只能是三年多前那个与眼下相差不多的场合。要知道,那时还是远洋归来如焦似炭的庄鹏,在他看来有此点滴成绩皆赖技术东风,仿佛找到了一切的“症结”所在。
话说回来,他若也能傍一个技术人,和庄鹏过技术上的招,意味着他钟家人也能两条腿走路了,何以有当前这般困顿。更重要的是,这台上人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比那个姓向的阔朗百倍。
这一场讲完已快傍晚,庄鹏先行离席在院口等向婉,向婉刚来到近前便见史昭明追了上来。史昭明注目了庄鹏一眼但又刹那移开,他的目光不太好形容,有些威势不知怎么放、也有些鄙视不知怎么收,总之他没有与庄鹏打招呼的意愿。
正在他要和向婉说什么的时候,钟苏苏“黄雀在后”,初次见面却像个资深读者,对史昭明极尽夸赞,不出三句旁人便站不住脚了。等史昭明再回头,庄鹏向婉早已不知去向。
此次三天的行程让向婉头一次在镇上逗留,庄鹏请他尝了镇上的美食,所点的菜其实都是母亲最拿手的,庄鹏吃起来差点意思,但向婉觉得很满意。
饭后二人走在街道上,镇上的路灯惺惺忪忪,循着一个方向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忘尘渡。晚风轻轻推浪,在石崖下微微一卷,像绸带击空,转瞬平止。
“东南四岛的事还没定论吗?”
“不知道还在商量着什么,没准又成一个拖字诀,和去年底一样。”
“快了,快有定论了。”
“借你吉言了。”
向婉笑了笑,“我可不是临时和你说安慰话,今天上午我那场在讲什么,你可还记得?”
“什么产销资源调度?”
“是了,你眼睛看到了东南四岛,思维似乎还没跟得上。你们长屿岛最大的问题就是两方势力来回拉扯,那个钟荣荣回来也只是在加重另一方的砝码,使得你们的支部越来越左右为难。包括刚刚钟苏苏和史昭明打那样的招呼,他未来的意图,一定是通过技术和你的鹏远渔业掰手腕。”
远的近的都让她推出来了,但庄鹏对这样的向婉已然见怪不怪了。
“你们如此针锋相对,只是因为眼睛里全是对方,可是换一个角度,不管钟家、联销厂还是你们支部,给他一个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对手,让他们连反击都找不到落点,我们不就稳当了吗?”
“什么叫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
“我早前就说过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整个江舟有二十多个镇,各地类似于鹏远这样的企业都在求生求变求长远,长屿岛一些人看你掀动浪潮视你为眼中钉,是他们根本不懂得你只是浪潮大军的一员。只要让外人盯上大黄鱼,东南四岛之难迎刃而解。”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呢?”
“上午那一场原本不是一个议题,是我争取来的。产销资源调度,一来是说打破各镇地域限制,集中同类货量谋取上游更大的合作空间,二来落在大黄鱼身上,意味着江舟二十多镇像鹏远这样的企业,都能开仓询价。而且我们当时和镇上签协议的时候,他们有过承诺,对于我们学院派提出的建议,镇里会坚决贯彻落实。”
“我的向老师,这一来不是更乱了吗?”
“你放一百个心,还没等它乱就会有人掐住了。等这份文件传出去,最坐不住的就是你们的支部,为民生我不怀疑,为今后请功我也同样不怀疑。要是冒出好些个鹏远渔业抢东南四岛的货源,他们还会一门心思掂量你和那个联销厂谁轻谁重吗?况且东南四岛本就倾向于你,老乡们只是在等待,以为这个决定的过程流程繁杂,实际上早已心有归属。”
此见向婉,庄鹏本是带着“试图求解”的想法,听完之后他才意识到,此夜此时早已不是什么开始。在他不曾觉察的时候,向婉已经发力,而且她的那种毅定就像已经和自己打了无数遍招呼。
“你呀,内心总是藏着对立,村子里是这样、市里也是这样,可是很多时候,一味的对立反而箍住了我们自己。就拿我来说,我原来总是瞧着一样东西,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我不鸟它,它反而没那么牛气了。”
“早前就觉得向老师看事透彻,今天算是彻底了解了。”
“等你到了……”话到这里,向婉突然卡住了,那本是一句平直又通俗的话,一句人这一辈子要说千百遍的话,不明为何她却不想再说半个字。
“庄鹏,我去过很多镇的码头,有的叫牙子口、有的叫大平澳,为什么你们这里,叫忘尘渡呢?”
庄鹏想了半天,搜刮着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可不管他怎么想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名字这个东西,起了就是起了,什么来头太久远了,反正也没人会去改它。”
“那可不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