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海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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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衣锦

一天晌午,长屿岛的码头站满了人,以钟家人居多。来来往往的摆渡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这些人的衣裳分外亮堂,像逢年过节一般。

不多时,只见海面上驶来一艘画舫,飞檐似青鸟、船身披锦缎,船边荡漾一缕缕都令人神迷。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庞白出富贵色、短发亮出日头彩,双手叉腰立在船头。

能有此迎接阵仗的,自然是钟荣荣回来了。

村里人把钟荣荣的家辉水产加工厂传得神乎其神,除了金水本部,江舟、嘉台到处都有他的据点,又说近年到处都在修桥,不知哪天生意就出省了。

钟荣荣热情地和亲友们打招呼,还给每个人准备了礼物,他出手大方、平易近人,为乡争光、不舍旧情,满足了人们对成功人士的所有想象。

回村时路过了贝壳屋,当年钟荣荣是副手之一,此时他掩住口鼻忙步快走,透着一脸的嫌弃。

前些日子,水娃的媳妇红妮诞下一名女婴,魏同富为此又闹大病卧床不起,他甚至煽动水娃跑到别的地方再偷生一胎。病情刚有好转,便赶上钟荣荣回来了,魏同富急火攻心,再度歇了榻。

有人说,魏家的福亭上最近总是老乌鸦呱呱呱,钟家的锦堂前那片绿萼梅发了芽。在人们看来,持续了起码有三代的钟魏之争,至此算是划上句号了。

但村里的“情报站”永远不会闲着,魏家虽颓了,但明眼可见的是,庄家起来了。钟苏苏这几年一直被庄鹏压着,可是同在金水拼搏的钟荣荣和庄程,显现出来更大的差距。记得庄程回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庄家的笑话,可钟荣荣那气场,能被反着笑话一句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些人喜欢以“不是巧合”作为开头,不管什么事都能联系到寻常人看不到的因果关系,包括钟荣荣选在这个时候回来。

这些天庄鹏整日忙于两个厂子,通过杨杰的帮衬,鹏远渔业和加工厂快速引进了设备。

鹏远渔业的主要投入在于冷藏存储和一些托盘装卸设备,庄鹏的眼里不只有大黄鱼,他想把鹏远渔业打造成一个集散地,各岛都有一些小型的近中海捕捞船,时而有金枪鱼这样的上等货,他相信只要自己把盘子做好,鹏远渔业另有商机。不管怎样,鹏远渔业不再是很多村民口中的空壳子了,现在是进得来、停得下也放得住。

加工厂也已基本落成,按照庄程的标准引入了流水设备。令庄鹏感触最深的是他的钱又见了底,说来也是奇了,赚小钱就有人上门索小钱,赚大钱就有事迎头来分大钱,流啊流一刻也不停。

晚些回来的时候,今天家里又格外安静,樟树下两个人聊得慢条斯理,庄鹏刚一出现便听到吆喝声,“小鹏,等你这么久终于回来了。”

这说话的人正是钟荣荣,庄鹏对他没有特别值得一说的印象,不过眼前的样子倒很像他在市里见过的很多人。

“哥,钟总来了,你怎么也不去喊我一声。”

“是我拦着了,你现在一个人两个厂,能有多忙我最清楚。”

庄程淡淡一笑点起头来,他虽面色如常,但兄长的低落逃不过庄鹏的眼睛,整个长屿岛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比钟荣荣给他带来更大的触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环境,过往的细枝末节都会标注在一个故事里,钟荣荣混得怎么样庄鹏没什么感觉,倒是水娃吴达这些人富贵发达,会牵动他的心念。

“小鹏,你现在也起了加工厂,走着走着就和我成了同行。想必你应该清楚,鲜货和加工货走的是两个不同的路子,我在外这么多年,自认为有些牢靠的上游渠道,长屿岛人出走不易,你要是肯伸这个手,我自会拉你上这条船。”

庄鹏目光闪动,“钟总,这等好事上门求都求不来,委屈你来我庄家了。”

钟荣荣淡笑摆手,“这么说就见外了,只不过我和你共享上游的渠道,是不是下游这边,你也该开些闸口?”

“钟总的意思是?”

“生意事没那么复杂,归根结底就是攒筹码争高地。水产联销厂把你视为对手,我觉得这是好事,彼此瞧得上才是合作的最大基础。如今来说,该争的你都争到手了,只剩下商量和分配这些东西,你的小篮子终须汇到这个大篮子里,才有家家安好。”

庄鹏含笑点头,实际上他也不相信钟荣荣此时归来是个巧合,东南四岛虽未有最终定论,但对鹏远渔业的倾向人皆看在眼里。钟家人一时半刻找不出其他良方,这才搬出这个所谓的长屿岛新生代第一人出面救火,可以说,庄家院落里正在发生的事,是那场五岛会议的延续。

在钟家人和联销厂眼里,此事的重要程度恐怕不是钟荣荣所能体会,庄鹏也瞧得出,钟荣荣像极了一个以势而压的说客,但也仅此而已。

真要是海沟五岛都和鹏远渔业达成书面,那意味着经销环境彻底变了天,长此以往,将是燎原变成席卷。偌大的水产圈,总喜欢说基于规则的秩序,但从未有人阐述过到底是哪些规则,反而是以秩序为先随意拨弄调换着规则。

庄鹏意识到,今天他若不应,未来将是对两个厂子的同时施压。他对这样的场间也已熟悉,先说软的再说硬的,硬的不行就上绝的,钟荣荣一定备了无数后话。

问题是,庄鹏若应,那年海滩上勾肩搭背时他已应了,庄家被堵门催逼的时候也已应了。你有你的火、我有我的焰,在庄鹏看来,顺应本身就是被击垮,顺得了碎银顺不得心气。真要顺了,旁边脸色枯枯的兄长怎么办,真要顺了,九号塘的老乡们如何境地。

最为重要的是,庄鹏看得清手上的这副牌,它不是一个长屿人的武莽,而是很多人共同的意志。这道意志并不是来自深鲜国际和旗子营,而是躺在病床的老伙计、总持家伙事的老匹夫、呆头呆脑却又分外扎实的大高个,还有那个他一无所知却又仿佛知之不少的福鼎女人。

我们这些人凑到一起,总该做出一件像样的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