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抉择
高家在村子里的地位有所上升,不仅去年赚了一笔,还有宝贵的养殖经验,一时间人们对高脚六客气了很多。人们说起那憨憨的大高,可真是傻人有傻福,啥也不想一门心思跟着干反倒口袋有着落。
高脚六沉迷于酒桌上的捧抬,凡事都答应,只是可怜了大高,每天都要接待好些个抠养殖细节的人。
这天高脚六刚从魏老三家喝了顿酒,转头又来了庄家,这魏老三便是魏同富的堂弟,那个和庄家多少沾点亲的人。
庄鹏正坐在窗台下梳理网衣,余光瞥见高脚六假意没有看见,庄丰年把他请进屋子,不用说酒又摆了起来。
刚喝了两盅,高脚六忽然神秘兮兮开了口,“庄老哥,你知不知道魏家有一张摁满手印的纸?”
“知不知道又怎样?”
“我听魏老三说,那张纸做不得数,当年之所以有这张纸,是魏同富要把人们绑定在魏家塘,集中养殖、互帮互助,实际上就是为了在纸面上把人们笼络起来,一起对付钟家。”
“老六,你可不要乱说,依我看那魏家塘团结得很,怎么就不作数呢?”
“是我没说清,养归养卖归卖,是在卖鱼方面不作数。”
庄丰年忽然怔住,背对着屋子的庄鹏一下子抬起头来。那张纸上的内容,庄鹏很有印象,上面没几个字且都是空泛的口号,很有一种“集结令”的感觉。
“作不作数,你都没有和我说的必要吧。”
“庄老哥,魏同富和水产联销厂签了协议,但那协议上只签了他一个人的名字,他以为靠那张纸就能把魏家人约束在联销厂。可是说白了,哪有什么魏家塘钟家塘,不过是集体围塘合起伙来干营生,自家那块还是自家说了算。”
庄丰年低着眉,高脚六这个一壶酒两脚泥的人,话说不到这个份上。而魏老三不一样,那人做过两届支部会计,出了名的精明能算。恰恰是明白了魏老三指使高脚六探风,更让庄丰年急上心头。
“魏老三还说什么了?”
“他呀,逮着你家庄鹏一顿夸,说如果走联销厂,按照海带的比例抽成,庄鹏一斤得少卖一块多。现在靠自己闯出了岛,今年必定又是高价,村里哪个不眼红,你家小子才是人人该傍的大款!”
庄丰年有点提不动杯了,说身体有些不舒服,高脚六见状识趣地离开了,前脚后脚,庄鹏立马走进屋里。
“都听到了?”
“老庄,这下麻烦了。”
庄丰年沉吟半晌,“这个魏老三心思很多,他这是先来透风了。魏家不像钟家,钟秀在钟家说一不二,但魏老三这些人有的都是女婿,所谓的家族观念不过是魏同富一人在那硬撑着。”
庄鹏点头道:“我看出来了,而且魏老三已经摸清了咱家和联销厂的差价。”
“一斤差一块多,保守说他出货三吨,将是六千多的差额,仅仅这多出来的部分,就是往常两年海带的收入,动心起意是正常事。麻烦的是,有魏老三就有魏老五、魏老八还有那些女婿,只要魏老三开了这个头,我家的人来人往将比支部还频繁。”
庄鹏已经想到了这些,选择无非两个,要么帮要么不帮。可问题是如果帮,大半个魏家塘都来庄家塞货,事情必将在长屿岛闹大,一个渔户带着渔民和水产联销厂搞对立,从前都是自家事,这样一来就变了性质。
真闹到那个地步,庄鹏将被抓为典型,一刻都休想消停,要知道海沟十三岛处处都有联销厂,而联销厂们必然会以生存之类的缘由告到镇上。
可要是不帮,庄家必将千夫所指,只顾自个富、不顾邻里穷,有点钱就黑了心,估计什么难听的话都会冒出来,庄家的境况难以想象。
倏然间,留给了庄鹏被动抉择,反而是那些养鱼的人,鸡蛋在手等着篮子,你庄家要是办不了,联销厂照样走得通。
庄鹏一着急就会上牙扣住下嘴唇,牙齿还哆哆嗦嗦的,庄丰年见状把儿子拍到了椅子上。
“你先不要急,毕竟我们还有时间,魏老三的下一步怎么迈也还不知道。小庄,事情就是这样,有前因就有后果,你既然不肯屈服郑万洋,就应该明白今后会有无数变数。”
“我不走他的路,当时你是赞成的。”
“现在,我也赞成。”
庄丰年凝望庄鹏,“小庄,我们常说人要随遇而安,安不仅是让身子住下来,也是让内心平下来。就像咱家的那个抽屉,有的年多有的年少,但樟树下一壶老酒半碟花生从未变过。不管发生什么,最重要的是先要稳住。”
“我、我明白。”
庄鹏的内心有些奇怪,自打他远洋归来,父亲和他说话的口吻全然变了,说不上教导,而是显得深奥。听的时候庄鹏觉得又懂又悟,然而一觉醒来,烦恼还是烦恼、坎坷仍是坎坷。
……
九号塘上,小舟轻荡。
“什么事能把你愁成这样,很是不见。”
庄鹏苦笑,他把近来魏家的反应说与向婉,向婉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仅仅一年庄鹏就面临这等抉择。
“我能直说吗?”
“当然。”
“你要是帮三五家或许可以,真要是几十家找你谈恐怕会越帮越忙,村里的人情世故过于复杂。我知道你这个人讨厌规矩,但一个人要做一群人的事就少不了规矩,一味的帮衬未必得来好,有时候需要保持一些距离才能把事做好。”
“那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呢?”
向婉忽而一笑,“庄鹏,正常来说无事一身轻,不帮他们骂上几句又如何,怎么在你这成了两个对等的选项呢?你该不会从我这找踏实吧?”
“哪里哪里,我只是定不下来。”
“是长平饭店的那口气,你还没咽下去吧。”
庄鹏沉默下来,不得不说什么事都瞒不过向婉的眼睛,经她这一说,过往更加浓烈,一介渔民向上有多难,那一幕演绎得真真切切。
“或许你还有第三个选项,给自己找一个新的身份。”
身份,果不其然又是这两个字,“拼得出去吗?”
向婉摇摇头,“出不出去是后话,我只知道难是更难,现在的问题是拼与不拼,在你那各有几分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