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渔火
年前,村里的焊工忙碌起来,人们排着队来这里焊接网箱,村支部增购网衣的名单,已经登记了足足五页。
众多村民参与了庄家大黄鱼的捕获,有的跟进到旗子营,再说还有对面的雷家,长屿岛大黄鱼卖出的价格早已不是秘密。以今年的价格,大黄鱼是海带的五十倍,此时再看海带,从未显得如此皱巴。
一天,钟家派人来到魏家请魏同富,说有要事相商,钟老爷子在锦堂摆了上好的茶,魏同富却说谈事可以,但要来他魏家的福亭。
就这样双方反复拉扯,最终在入夜后一个僻静的海边见了面。二人各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海面上行船起灯,还有很多人在作业,渔火如一只只惺忪的眼,很累但还是要撑着。
钟秀转着两个瓷制的健脑球,咔啦咔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魏同富托着瓷制的烟斗,一口一口吹向海面。
魏同富回想起来,上次和钟秀这么单独坐着的时候,二人都还在壮年,水产联销厂刚刚脱离渔帮,福亭锦堂尚不存在。
“老魏,我这次找你,想说的是一个关于系好口袋绳的问题。”
“别比喻,我听不懂,有事说事。”
“不瞒你说,钟家塘已经和联销厂签了协议,来年大黄鱼的发配问题,全部交给联销厂运营,不知你魏家塘是何打算?”
“魏家塘铁板一块,不劳你操心。”
“问题是你这块铁板,最终要运往何处呢?”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吧。”
“不早了,去年此时你一定不会想到,长屿岛出尽风头的会是那庄家小子吧。”
魏同富续了一锅烟,用力甩了甩火柴,“人各有命,我何必惦记那些。”
“我能看出来的事,你怎么会看不出来,庄家小子是新军误打了自家阵地,挨罚的时候在后头呢。以郑总的本事,那个旗子营很快会被江舟水产圈同化,庄家小子逆势而行,今年吃的明年就得吐出来!”
“是吃是吐,与我何干。”
“水产联销厂和我们的裙带,有二十多年的厚底子,它让我们只需要安心筏养,免去一切后顾之忧。如今大黄鱼来了,最重要的是路要走的通畅,这不是一年两年,而可能是十年二十年,没有约法三章,不知以后会有多少变故。”
“我没你想得那么远,收成上差个三两毛,我魏家也不关心。”
“老魏,我想得再远,也远不到你我百年之后。我们这代人干不动了,大黄鱼注定不属于我们,但儿孙之运你可曾掂量?”
“你想说什么?”
“村里这批年轻人,有出息的不多,庄家小子一身莽气,为了小利败了前程。再说我家苏苏,不管他做多少事,也不会被村里人看到,因为能代表钟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话到这里,魏同富骤然凝目瞪着钟秀,大有起身之意。
“你先别激动,我们来说说水娃,水娃的一举一动就相当于魏家的一举一动,他能做成事就是魏家成了事,他能做成大事就是魏家得大运。大黄鱼,是水娃可遇不可求的机遇呀!”
魏同富手一抖,假意没叼住烟斗赶忙扶了扶。
“老魏,绝不是我教你做事,而是水娃独当一面才是最让你这老家伙踏实的事,他要是能成为长屿岛响当当的人物,你还会有挂碍吗?”
但凡提起水娃,总会戳中魏同富的内心,万没想到钟秀接下来的话扎得更深。
“水娃和庄家小子交情深厚,这点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水娃不扛旗,不知哪天就迎向了庄家的风。一旦到了那个地步,水娃再是生龙活虎,都只是那庄鹏的麾下大将,水娃入帐就是魏家入帐,水娃依附就是魏家依附,最多最多不过是个二号角色。”
魏同富思量起来,那是一个水娃多年都改不掉的毛病,此时此刻显得更浓烈了。刚上学那会晚回家,一问起来就是庄哥带着大家赶晚海,后来初中时候被人打了,他肿着个脸却牛气得很,说庄哥已经加倍奉还了。再后来庄鹏出岛开大车,每次回来水娃都会拿出那一刻家里最好的酒,魏家人都喝不上的酒。
加上大高吴达,虽说家境天差地别,但他们四个一直是个小团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庄鹏把大伙聚在一起。
若是过往岁月,这等情谊值得珍惜,但今天长屿岛变了、大屿村变了,上天赐予了新一代澎湃的事业,有抱负的人都该是船,而不是为他人做桨。
魏同富掩着神情,但逃不过钟秀的眼。
只是莫要小瞧了魏同富的精明,不论钟秀如何戳人,本质上都是在求魏家做点符合他钟家思量的事,水娃扛旗就能绕过庄鹏,他在保的是联销厂的大局。但钟秀在魏同富面前从未输过,以钟家的兴旺光彩,更不会示弱一只食老谷的抱窝鸡。
“老魏,你还记得这片滩吗?”
“当然记得,当年我们就是从这里出发。”
“说起来我很佩服你,三天时间捞了二十多吨,就好像你预知了什么一样。不过换做是我,那个时候也不懂得害怕。”
朦胧的海上渔火,并不是什么令人欣赏的海上风景,渔火的背后处处都是耕作。它很像一家家一户户,人们为了营生而折腾跋涉,为了口袋更满而无惧奔波。
他们有的载客几十里,有的看到拖网中的惊喜,他们愉悦于当下所得,却不知大海也有层层搜刮。而他们似乎也看不到那些搜刮的人,以为天生富贵,反而会精心打理仅有的几条风鳗,作为一道年节的祝礼。
“我有什么可怕的,别处我不知道,当年长屿岛围杀越冬大黄鱼,是你的主意,我魏同富最多是个执行人。老钟,那时私下明面都是你,最讲价格的也是你,要说长屿岛的金碗是怎么来的,第一锤正是你砸下来的啊!”
咔咔咔咔,健脑球像被雷劈了一样发出碎裂般的声音,钟秀愤然起身。
“别比喻,我听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