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海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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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锦堂

锦堂是一间屋子,从外看去平平无奇,其内则是“锦绣乾坤”。

这里挂满锦旗和奖状,满目金红煌烨、琳琳琅琅,对普通人来说就像参观殿堂一样。钟家人多脉广,有当大夫的、有会看风水的,后来人们摸清了门路,凡是求钟家办事,事后必定会送一面锦旗。除此之外,当然也少不了拾金不昧之类的。

玻璃柜子里放着几个奖杯,获奖的标注却背过去了,应该是竹筏大赛或者拔河比赛之类的。

整间屋子最显眼的一面旗,挂在钟秀的办公桌后面,这面旗裱得精致,上面写着“市级先进管理企业”。

这家企业在外市金水,名为“家辉水产加工厂”,总经理名叫钟荣荣,是钟苏苏的堂哥,整个钟家最有出息的人。

只要钟苏苏一抬头,他就能看到那面旗。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郑总最后是甩着脸走的,一句话都没和庄鹏说,据我观察都给气得乱神了!”

皱着眉的钟秀,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悦色,“这庄家小子看上去很精干,脑子原来这么蠢,为了几毛钱的差价堵死了自己未来的路,聪明反被聪明误呀!”

“爷,我觉得来年我们一定要养大黄鱼,郑总一开始对庄鹏勾肩搭背的,联销厂对大黄鱼比我们养殖户还上心。”

钟秀点点头,“不仅要养还要大养,明天我让你三爷约庄家人谈一谈。”

去年钟秀从村支书退了下来,当时魏同富的反应让他犯嘀咕,大黄鱼这事他也不愿再有主张了。所谓的三爷是他的堂弟,是原来的副书记。

说话间,钟秀起身从镜框后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抽屉。旋即一个尺余长的窄盒子亮了出来,中间束有红绸,红绸的边缘还有金纱,显得格外上档次,这是一根长白山干参。

“你明天带着这根人参去拜访一下郑总,去了先替庄鹏道个歉。”

“啊?凭什么?”

“庄鹏不懂事,咱钟家大户可得要体面,我们代表的是村里,他不守规矩不代表村人也这样,小小刺头罢了。”

钟苏苏望着这根人参,他觉得代价太大了。

“当然了,道个歉只是开个面,你这次去要办两件事。一个是透露给郑总,钟家来年必养大黄鱼,且五十户起步;另一个要把你三爷约谈庄家的事透露给他,要表现出集体上对他的维护。”

了然真正意图后,钟苏苏连连点头。

接下来钟秀的语气沉了几分,“苏苏,事情一定要用心办,什么大黄鱼什么联销厂都是跳板而已,你最要明白的一点,这是属于你的机会。”

“我?”

“祖祖辈辈窝在这个小岛上,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靠我们自己永远够不到外面的世界。你荣荣哥为什么有今天的风生水起,还不是他在金水得到贵人的赏识,如果说我们这个岛有贵人,那一定是郑总。”

“爷,我听说郑总特别神通广大。”

“很多事在村里是看不出来的,郑总把持销路二十多年靠的根本不是我们,而是他在市里强大的人脉,海沟十三岛的货头们无不认他,货到江舟的再分配也是他说了算。奈何村里人坐井观天,以为只是个水产联销厂冒犯了也没什么,那庄鹏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苏苏,你该关注的从来不是养鱼的事,如果你只顾养鱼,挣钱再挣钱最终不过是魏家的样子。你是要做一个抱窝的金鸡,还是飞起来让人们仰望呢?世间人人逐利,却不知利会追着名跑,摆都摆不掉,他们都追反了。”

钟苏苏猛然昂起头,钟家为何有今天,他终于理解了某种通透。一股豪迈油然而生,再看正对着他的那面旗,忽然没那么抵触了。

“爷,我懂了!”

……

庄鹏第二天就被喊去支部,新任的村支书钟良是村民印象深刻的老好人,不过越是老好人越容易被推着赶着,他任副手的时候,村里最难调解的事都会摊到他头上。

庄鹏看得出来,钟良不想进行这场所谓的谈话,因为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退一步说就算发生了,那也是庄鹏个人的选择,没犯到谁家碗里。

钟良看庄鹏的目光很和蔼,他想起来镇领导破例给眼前这孩子贷款,带头养殖大黄鱼、天灾之后不改其志,明明是村里的榜样。

整场下来,钟良就是劝这一个字,他希望庄鹏遇事三思切莫冲动,和气生财别把自己绷太紧。庄鹏感激这位老书记的忠告,可与此同时,他想不明白仅仅过了一宿,他和郑万洋闹掰的事,怎么钟家人显得比当事人还清楚?

他不相信钟家和郑万洋能私通到如此地步,大概率是有人目睹传给了钟家人,这让庄鹏嗅到了新的危机,这件事不再停留于他和郑万洋的不对付,而将过早扩散为全村的暗流。

不养大黄鱼的人会无条件支持钟家和联销厂,痛恨庄鹏坏规矩,要知道海带蛏子也是要卖的,要是把联销厂逼急撂了挑子,你庄家将是长屿岛的罪人。

庄鹏必须要提前行动了,他来到小屿村和雷九奎商议。雷家塘虽说有十一块,但过往岁月几经分割,总面积和庄家塘差不多,投放的也是一百个网箱,庄鹏赚多少雷九奎便赚多少。

看得出来,雷九奎的近况很不景气,都半年多过去了还用当时扛走的风鳗熬汤呢。不过这大半年来,大体上雷九奎是愉悦的,庄鹏毫无保留把庄家塘的技术分享过来,鱼儿一天比一天水灵,大款就在那里,磨点时间不算什么。

庄鹏刚说了几句,只见雷九奎一拍桌子,筷子都震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差、差多少?”

“少则六七千,多则一万多。”

“反了他个孙子了!别说六七千,六七百老子都不让他!鱼在我手,谁给他的胆子赚老子的差价!”

终于有一件事,二人达成扎实的共识。

“现在的问题是,江舟几个水产大户都认郑万洋,我们要想卖出高价得自己找渠道,而且也得是大户。你我加起来十几吨鱼,上市就那几天,以小户的渠道想吃也散不出去。”

“什么意思?伸到碗里吃不上,他们还想砸锅?!”

说话间,雷九奎拧开一个抽屉,那把银色鹰喙剪刀,又一次出现在庄鹏眼前。

“你干什么!”

“带我去会会他!你放心,我不捅他!”

“你坐下!找他有什么用,我们少赚的就是他多赚的,我们为什么不妥协,就是他为什么不妥协。”

“奶奶的!这潮来潮去就没完没了了吗!庄鹏,我们都看到终点线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有拽着不让撞的事呢!”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就算江舟被堵死还有金水嘉台,你纵横江湖四五十年,还不认识几个水产老板?”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雷九奎的脑海闪过无数桌子、桌边上闪过无数人,然而存在归存在、模糊也是真的模糊,反而是麻将、扑克、骰子和牌九格外他娘的清晰!

“我说奎爷,鱼汤都凉了。”

“有一个,好像真有一个,哎?叫啥来着、在哪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