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话音刚落,皇帝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羽。
白羽心中“咯噔”一声,后悔自己口不择言,犯了大忌讳。
他不该提“小杜”的。
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白羽垂头,心脏在怦怦直跳,等候着暴怒而起的责罚。
“你还不到二十岁吧?”
谁知,皇帝盯着白羽,竟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白羽一时愣住了,仍垂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皇帝也没等他回答,继续说下去,语气颇平静:
“你怎么评价朕和杜路的事?不要怕,都告诉朕。”
寒冬腊月,少年的额上霎时冒出一圈汗珠。
怎么评价……十八年前,杜路是良朝大将军,彼时皇帝赵琰只是个小奴仆,被杜路亲手提拔为心腹部将。五年后,赵琰却在战争中暗杀杜路,谎报杜路牺牲,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大将军。一年后,赵琰发动兵变,毒杀幼帝萧念德,黄袍加身,确立新国号“定”,以乱臣贼子之心,演绎窃国大盗之戏码,从此江山易主。
一个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他该怎么评价?
“臣、臣不知。”少年的脊背在轻轻发颤,“我在训练营里待了九年时间,不清楚外面的事。”
在皇帝冰冷的目光中,他只好硬着头皮又说:
“臣只记得,十年前杜贼造反失败,从高楼跳入大火中,被军队抢救出尸体,悬在长安城上鞭尸三个月……但那时臣才十岁,什么都记不清了。”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皇帝注视着他:
“也罢,想来在新世道里,你们这些年轻人是记不住那些旧事的。”
他顿了顿,说:“记不得也好。”
“臣……遵旨。”
皇帝却沉默了。一时间,只听得窗外雪啸,屋内火盆发出细碎声响。
少年心中忐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是垂头盯着手中纸条,一遍遍看着。
突然,皇帝出声:“看懂了吗?”
“他们要杜路入蜀,来交换张蝶城。如果二十天内见不到杜路,就杀死张蝶城。”白羽的声音越来越轻,惴惴地抬眼:“小杜是不是……还活着?”
皇帝轻轻笑了,苍白的面上有了一丝生动:“十年了,他居然还活着。”
这一刻,白羽惊住了。他很难描述皇帝的神情,像是欣慰,像是旧友重逢,眼底有难见的温柔与惊喜一闪而过,随即又充满痛苦、仇恨与厌恶。
那丝笑意很快消失,皇帝的面容依旧冷峻:“你还看出什么了?”
白羽赶紧低头:“西蜀与杜路有灭国之仇,他们发现杜路还活着,却通知了皇宫。怕是想借帝国的力量把杜路找出来,逼他入蜀,在四川完成对杜路的复仇。”
皇帝颔首。
“但属下有一事不明白……若是他们发现杜路还活着,为何不直接动手杀了杜路,而是威胁陛下来找杜路?”少年思维敏锐,声音越来越冷静,“我只能想到一种解释:他们虽然知道杜路活着,却没有能力找到杜路,只有动用国家力量才能找出杜路。但问题就在于:他们却有能力找到张蝶城。”
“你的意思是?”
“那两个杀手都是绝顶高手,能潜进皇宫深处在一百位侍卫的看守下绑架张蝶城,但找不到杜路……那么,到底是杜路藏在比皇宫更难找的地方,还是——”白羽的手指攥紧了纸条,“另有所图?”
皇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做?”
“臣愚以为,当急要务是救回张蝶城,以防二十天后蛊虫身成,贼人危害陛下。我们应当兵分三路,第一路立刻沿途追踪绑架犯;第二路抢先到蜀地寻找贼人的老巢;第三路则按照纸条上的内容去找到杜路,带着杜路入蜀,去交换张蝶城。”
闻言,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
“如此甚好。朕便令你出宫,按照第三路的计划,你去寻找杜路。”
“臣、臣受令。”
白羽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天大地大,二十天内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藏了十年的人,谈何容易?
“朕给你两个任务。第一,找到杜路,一路押送他入蜀,救出张蝶城。”皇帝的声音格外冷酷,“而第二个任务是:杀了杜路,护送张蝶城回皇宫时,带上杜路的人头。”
“臣遵旨。”
“张蝶城体弱易高烧,你要随身带上一颗金色回天丹,救出他后立刻喂补药给他,不得有误。”
“臣遵旨。”
“此外,朕给你二十日的解药,二十日内你不能带回张蝶城,就不必回来了。”
白羽打了个冷战:“多谢陛下。”
十年前,在走进训练营的那个下午,白羽和其他所有少年一起,被迫吞下了一种慢性毒药。从此,他们靠着每日一粒的解药延续生命。一日之内吃不到解药,便会立刻毒发身亡。
皇帝掌握着解药,用这种办法,让他们成了最忠诚的死士。
只有二十粒解药……白羽心头发紧,他从小在训练营长大,从未外出执行过任务,更没面对过如此棘手的困境:
二十日内,要找到杜路,救出张蝶城,杀了杜路,带张蝶城回皇宫。这四件事谈何容易?
只要有一件事耽误了时间,他就会毒性发作,必死无疑。
仿佛有巨大的钟漏悬于头顶,“滴答”“滴答”一声声逼近最后的死期。二十日后,若是张蝶城被杀害,皇帝赵琰会立刻暴死,帝国的命运将被彻底翻转,时代莽莽苍苍的洪流决堤而下,咆哮着冲毁红尘人间。
“臣即刻出发!”白羽跪下,重重地叩首。
皇帝俯视跪在脚下的少年。
“即刻出发?”他的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你是吓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