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可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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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贫民区小子(3)

妈妈在洛杉矶做护工的时候认识了罗伯特·布莱克。先天斜视的他去医院做矫正手术,妈妈负责术后护理。她给他读杂志,跟他聊天开玩笑。他对妈妈殷勤备至,妈妈喜欢他会做饭、有稳定的工作,这是她愿意与之长期相处的男人的两大必备条件。

罗伯特·布莱克不只是会做饭。他本身就是厨师,为商船队做饭。我们追捧他,因为自打来到加州,我们一直靠布里奇特开罐头加工饭食填饱肚子。每到星期六下午,罗伯特·布莱克会到约翰老爹那里给我们做异国风味的饭菜,比如甜椒塞米饭和牛肉末。我像饥饿的小兽一样狼吞虎咽,而他会放声大笑,金门牙在他英俊黝黑的脸上熠熠生辉。

罗伯特·布莱克在妈妈身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布里奇特和我开始叫他罗伯特爸爸。妈妈换男朋友就像走马灯一样。如果和哪个男朋友坚持了几个月,布里奇特和我就会叫他爸爸——鲍勃爸爸、弗雷德爸爸,诸如此类,因为我们真正的爸爸不见踪影。然后有一天,妈妈起身宣布她和罗伯特爸爸结婚了。布里奇特很生气,因为我们没有应邀参加婚礼,但妈妈解释说,鉴于他俩此前都结过好几次婚,这回他们决定一切从简,只请了法院的治安法官一个人。布里奇特问她为什么老是结婚,妈妈笑着说:“没有老是!我只在闰年结婚。”

这样一来,我们就该坐上福特翼虎车搬到休斯敦去了。那是罗伯特爸爸的母港。到了休斯敦,罗伯特爸爸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但大多数时间他都“去海上了”。我发现,如果你在商船队上班,那么大多数时间你都会去那个地方。妈妈在休斯敦上夜班,破天荒地头一回没有顶头上司。我们一进城,罗伯特爸爸就给她买了一个小俱乐部,名字叫“杰姬的藏身地”。我一直不明白那个俱乐部的人到底在躲什么,但妈妈解释说,杰姬是这个俱乐部上一任女老板的名字。“杰姬的藏身地”有一个吧台、一个小舞池和一个点唱机。周末的时候有一个DJ[1]。布里奇特和我只有在白天才能去“杰姬的藏身地”,而且必须由妈妈带着去。我们会坐在吧台前,妈妈会给我们调邓波尔鸡尾酒。如果厨师在,他会给我们做一个奶酪汉堡。我们从未想过要离开。

妈妈差不多每天都去“杰姬的藏身地”上班,从下午三点左右一直上到午夜之后。她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回家,然后睡到中午。有几个晚上她根本就不回家。她不是那种在你临睡前帮你盖好被子的妈妈,也不是那种喊你起床轰你去上学的妈妈。这些事情都归布里奇特管。她不但和我共用一间卧室,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和我一起睡。在那些日子里,布里奇特是我真正的妈妈,虽然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豆芽菜。我看得出来,她不喜欢既当我的姐姐又当我的妈妈。可在我需要照顾的时候,她总在我身边。

一天晚上,罗伯特爸爸去海上了,妈妈正准备出门去上班,或者去某处打牌。布里奇特告诉妈妈,我发烧了,她应该留在家里照看我。妈妈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你比我懂怎么照顾小詹姆。”她叫我“小詹姆”,生气的时候才会连珠炮似的叫我“小詹姆斯·普卢默”。

那天晚上,我烧得更厉害了。布里奇特给“杰姬的藏身地”打电话,得知妈妈已经提前离开。她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我烧得很厉害,整张床都被我的汗水打湿了。布里奇特整晚没睡,陪着我,用湿布为我擦身降温,在我呼吸困难时跑到通宵药店买来维克斯达姆膏涂在我的胸口。

我烧糊涂做起了梦,朦胧间听到布里奇特在我身边祈祷。“求求你,主啊,今晚不要让小詹姆在我眼前死去。不要让他死。”我睁开眼睛,看到她跪在床边,双手握紧贴在额头上。我想伸手去摸她的手,但那时的我已经飘起来悬浮在床的上方。我想,如果就这样从卧室窗户飘出去,乘着布里奇特的祈祷,越过屋顶,升上夜空,那该多好。

黎明时分,我终于退烧。妈妈恰好在那时蹑手蹑脚地进了门,两根手指钩着高跟鞋斜搭在肩上。布里奇特对她大发雷霆,就好像妈妈是十几岁的孩子,而布里奇特才是她的妈妈。布里奇特说她是个坏妈妈,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没事,布里奇特,”我说,生怕妈妈会对她发火,“我没事,妈妈。”

但妈妈挥了挥手,表示不介意,还笑了。“我早就知道,你比我懂怎么照顾他。”她说的没错。

我在休斯敦第一次得窥白人的生活。那年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名叫博比的白人男孩,跟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我喜欢去他家玩,因为他的家人会围坐在桌边吃晚餐,之后还会坐在一起玩纸牌或者看电视。没人吵架,也没人挥拳相向,至少在我面前没人那么做。

博比的父母教会我打桥牌,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尽管当时我才六岁。我喜欢把手里的牌按照花色排好。最难的是把牌整齐地摆成扇形,不让别人看到。数牌和记牌最容易——四个人打,每人十三张牌,有四种不同的花色,每张牌都有一个数字值。我的特殊能力在于,我可以在没有看到其他玩家牌的情况下看出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牌。首先,我观察他们怎么瞄自己手里的牌。然后我观察他们怎么理牌和出牌。如果我手里有梅花A,我通常可以猜出谁拿了K。如果我手里有五张红桃,我通常能猜出其他八张红桃在谁手里。牌运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漫画书里的超限男孩,他的终极视力比超人的X射线视力还要厉害。出人意料的是,打桥牌是我擅长的第一件事情。

博比的父母对我在纸牌方面的出色表现大惊小怪,为我的洞察力感到骄傲,就好像我是他们家的孩子一样。他们很乐意教我各种事情。比如吃蔬菜。由于罗伯特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我们又开始吃罐头和盒子里的东西了。但博比家常吃生蔬菜,切成一口大小,蘸着蓝纹奶酪酱吃;还有切成片的奶酪和香肠,放在咸饼干上吃。他们无论吃什么都要摆在盘子里,就连两餐之间的点心也不例外。他们教我怎么摆餐具,怎么放餐巾,怎样按字母顺序来排列书架上的书。我认真学习所有白种人的知识,就像那是一种来自平行但相异的宇宙的秘密语言,其他地方一律对此守口如瓶。

注释

[1]全写为disc jockey,唱片节目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