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1月8日

大约一年前，母亲的身体被检查出癌症，同一时期，父亲患上轻度认知障碍。

可以说，双亲同时面临巨大的考验。而在那之前的几年间，我几乎从未与他们联系。

尽管情况棘手，每个人都感到痛苦，可不得不面对。

一直以来，父母竭力依靠自己的能力应对日常生活。然而，罹患癌症与认知障碍的人，要想维持普通的生活节奏是非常困难的。

母亲曾是一个会对自己的孩子采取暴力行为的女人。

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梦见被母亲追打的场景，然后呻吟着醒来。

孩提时代，母亲曾追在我身后，至我无路可走时，便大打出手。

幼时的恐惧始终铭刻在内心深处，我没有办法将它们抹除。

可悲的是，哪怕遭遇那样的对待，孩子依旧爱着父母。

他们认为，自己之所以被父母暴力以待，是因为做错了事。

念小学时，我们每天都要写日记，第二天带去学校，老师阅览后会留下评语。

可是，我绝对不会在日记里写“今天又被妈妈打了”之类的事。

由于没什么可记录的，我便避开日常琐事，写起了故事与诗歌。没想到，老师看完竟夸奖了我。

既然家里没有闪闪发光的故事，我便亲手创造它。

这就是我“写作”的原点。

我与母亲之间，真的发生过太多事情。

大部分时间，母亲对我而言是一本反面教材。从这点来讲，我觉得她是一位非常称职的“老师”。

母亲教会我许多事情。

尽管我也希望我们能像普通母女那样，一块儿喝茶逛街，一块儿外出旅行，但恐怕这就是我被上天赋予的命运。

母亲罹患癌症后，身体大不如前，心力也慢慢减弱，而我终于也对母亲生出怜惜之情。

她曾向我求助，说自己害怕死亡。

听着听着，我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女人的母亲。

这样一想，心中的芥蒂倏然消失，情绪也得以放松。

母女角色互换，说不定会相处得更加融洽。

感激上天，赐予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

我对不老不死这种事，从来难以接受。

当然，与心爱之人告别也会带来痛苦。

就我而言，正因为母亲被检查出癌症，我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为母亲的离去感到悲伤，如同世间普通的女儿。

昨天，在为灵柩钉上钉子时，我肆无忌惮地用石块捶打着。

等待火化的过程中，我去了一趟咖啡馆。

从前，每逢母亲节或是母亲生日，我便与母亲来到店里，用自己的零花钱请她吃蛋糕。

店铺营业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

看来十岁时候的我，真的很喜欢母亲。为了讨她欢心，想尽各种办法。

察觉这一点，我感到格外悲哀。

不过，最后的时刻，我曾问母亲：“这一生，您过得幸福吗？”母亲躺在病床上，微微一笑。

这个细节，让我获得了莫大的救赎。

我在咖啡馆点了华夫饼与奶茶，吃完后返回殡仪馆，母亲已化作一抔骨灰。

我一边收拾骨灰，一边想着，无论是母亲的怒吼、谩骂，抑或是哭闹，今后都再也不会听见。

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母亲，感谢她让我目睹一个人迎向死亡的背影。

我想对她说：“结束波澜万丈的一生，您辛苦了。”

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便开启了崭新的人生。

而母亲也一定从痛苦中得到解脱，笑意盈盈。

如果母亲有来生，能够与我重逢，希望我们彼此都愿意温柔以待。

冬去春来。

新年伊始的富士山，无比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