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夏弥
细雨绵绵的夜色下，梧桐摇曳。
这株梧桐树生长在某个藏在高楼大厦后的老小区里，叶子已经落尽，枯枝仿佛骨爪在风中挥舞，发出细碎的呐喊。
树下站着一位俊秀的少年。
上苍精心雕刻般的脸上略带漫不经心的慵懒，手里握着修长的刀，刀身包裹在黑色鲛皮里，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白皙晶莹的肌肤即使在暗夜里依旧泛着莹润的宝光，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丰神如玉、神气清粹大概说的就是这样。
这是一个风姿绝世的少年。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扬起视线落在对面31号楼上。
这是一幢红砖外墙的老楼，水泥砌的阳台，绿色油漆的木窗，都让人说不清年代。
陆景没走进去，就知道楼道里采光很不好，只有几盏昏暗的白炽灯照亮，墙上大概还和之前一样贴满了小广告。
之前的“他”来过这里。
那时候，他坐在正对着门的落地窗前，翻动着桌子上的课业，面无表情。而一个身材姣好的少女，横陈在床榻上，穿着勾勒曲线的紧身衣，用瑜伽做出种种魅惑到极致的动作。
那是能叫佛陀心生波澜的倾世妖冶，人间最美。
但他无动于衷。
任凭人间最美使劲浑身解数，他的目光始终在枯燥无味的白纸黑字间流转。
“那时候的‘我’.......真是厉害。”
陆景喃喃自语，回忆一幕幕袭来，那些复苏过来的东西，像是狂潮吞没了他。
一缕难言的情愫在心底翻滚。
这时候黑暗里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孩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少女穿了一件素白的T恤上衣和一条短短的热裤，脚下是一双短袜和一双球鞋，简简单单，却胜过人间无数美景。
时隔经年，大夜弥天，少年再次与“人间最美”重逢。
黑暗沉寂，像是过了一千年，树都老了，发白的人在夏夜不期而遇。
陆景心生感慨，淡笑着开口道：“好久不见......夏弥。”
“记起我了吗？楚子航，真是......让人意外啊。”
夏弥歪着头，青丝如水倾泻，“居然找到了这里，或者，你根本就不是楚子航，只是占据了这个男孩身份的某位......王。”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这位龙王的预料，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观察、相处过的一个人类男孩，在被删除了记忆之后，还能再次找回这里。
再见面时，他已经从混血种变成了纯血的君王。
而且执掌着完整的王座权柄，高高在上，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就仿佛崇山峻岭横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于还没有恢复巅峰的她来说，一旦对方出手，她很可能招架不住，会被吞噬。
“不，我就是楚子航，楚子航就是我，就像你是夏弥，也是耶梦加得。”
陆景淡淡开口，否认了夏弥的判断，“我就是我，只是补全自己，变得更加完整了。”
“不可能。”
女孩面无表情道，“我观察过那个孩子，他是个混血种，血统勉强过得去，但不是未觉醒的龙王，你编借口也不用心，以他的模样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居然不相信我.......”
“说出你的目的吧。”
“我找到了封神之路，吞噬了康斯坦丁和诺顿两兄弟，登上了【青铜与火之王】的宝座，准备向奥丁复仇，所以重新找到你，和你合作。”
陆景淡淡开口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奥丁已经盯上了你，还有你弟弟芬里厄，眼下我们唯有合作才能更好地对抗那家伙。”
“封神之路早就断了。”
“断了不代表无法续上，抛下固化的认知吧，伴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接下来你会挨个见证这条断路的出现，能够以混血种之身走上王座的家伙可不止我一个。”
他轻声道，与少女四目相对。
这一刻，夏弥还真觉得，自己重新看见了曾经的那个楚子航，没有黄金瞳，一双点漆般的漆黑眸子，通透得能够倒映天光云影。
但这真是那个孤独的男孩吗？
“还是让人很难相信啊......”少女摇了摇头，一副叹息不止的模样。
“其实，吞噬你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陆景平静地开口道：“你打不过我，虽然你复苏的时间不短，但力量的恢复还远远不够，你还没能茧化成【尘世巨蟒】，不曾吞噬芬里厄变成【死神海拉】，而我已经具备了完整的龙王之力，正在不断进化成完全体，如果能一口气吃掉你和芬里厄，集结四大君主里的两大王座之力，那么奥丁来了，在我面前也只能被折断【昆古尼尔】，任由祂的血溅在我的双手上。”
“这也是最符合龙类逻辑、行为的一种做法，不是吗？作为进化链上最高层的存在，就算是龙王之间也遵循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原则，强者合该得到一切.......但作为人类的我，不喜欢这种力量秩序。你曾是在孤独里陪伴我的女孩，我不想吞噬你，也不喜欢这样得来的力量，我来这里见你.......是来寻求帮助的。”
“如果我拒绝帮助你呢？”
夏弥侧过身冷冷清清道，在陆景说出吞噬这种话的时候，就戒备到了极点。
他说的没错，吞噬同类自相残杀确实是龙类的生存道路。
但作为四大君主里最具威能的王，她也不是全无反抗之力的！
长发随着少女的动作散落下来，遮蔽了她半张俏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任谁来了都能听出这声音里的冷硬。
在这样的对话中，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夜色下的风不再喧嚣，树也颤颤巍巍地止住了摇摆。
死一般的寂静。
明明没有领域与领域之间的碰撞，时光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
天和地都在两大君王的对峙、猜疑之中保持缄默，像是看着父母吵架，瑟缩在一旁的可怜孩子，生怕因为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被迁怒波及。
陆景对着深沉的夜色幽幽叹了口气，他预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还是比他想象得更复杂一些。
对于一个贸然出现的强大君王，夏弥更多的是怀疑。
这种怀疑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消弭的，作为从太古时代就不断茧化，活到现在的龙女，她不可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而且这件事上还有太多的疑点了，他是如何准确找到她的？他的封神之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具备这种力量多久了？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所以夏弥直到现在，都并不认为这是她曾经的男孩。
“那就算了......”
陆景沉吟了片刻道，“我不可能去强迫你，本来我觉得我们可以缔结盟约来相互信任，但看你这样子，还是算了。既然你不愿意联手，那就自己小心，奥丁已经盯上了你，祂或许不会自己出手，但一定会布置强有力的局，对你下手。”
“......嗯。”少女点了点头。
“芬里厄所在的尼伯龙根情报已经泄露了，相比较你，他更加容易成为奥丁的目标。”
“.......”
涉及到自己的弟弟，夏弥的娇躯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谢谢，我会注意的。”
“那么……再会了。”
“等等，我会去卡塞尔学院，到时候我就能搞清楚你说的是真是假。”
街对面，夏弥撩起肩上的秀发，露出精致无暇的脸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润泽的唇瓣勾勒出饶有兴趣的弧度，“无论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楚子航，总之，得承认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再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试图吞噬芬里厄，一来你并不一定真能下手，打到一半反而便宜了其他人，二来无论是陷入了什么境界，都真的不要试图那么做……”
临走前，陆景忽然停驻脚步，回头告诫道：“因为那会让你的一生都沉浸在亲自杀死弟弟的阴影里，那种悔恨……比死亡还要可怕，就算得到了再多的力量也无法弥补。”
“搞得好像你比我还在乎我的弟弟似的……”
夏弥脸上的笑意僵住，俏脸隐隐掠过一丝羞恼。
她心里有没有吞噬弟弟的念头呢？
自然是有的。
四大王座之上的双生子们，互有缺陷，唯有吞噬掉对方，才能够补全自己，成为真正的龙王。
但那样的力量来得并不美好。
千年以来，冰冷的王座上，无尽的孤独里唯有王与王相拥取暖。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她绝不会那样做。
但她确实有那么想过……
这个少年好似把她看穿了，不仅仅是因为对芬里厄的想法，而是夏弥在面对他时，总有一种无论自己想什么，对方都很容易猜到的感觉。
好像她的一切，从身体到心灵，在这个男人眼里都没有一丝遮挡。
这才是夏弥羞恼的原因。
哪怕是龙王，她依旧是一个少女。
“我不是在乎芬里厄，我和他没有关系，我在乎的是你。”
陆景直视着少女的双眼，认真叮嘱道：
“你最好听话，我不希望看到你追悔莫及的样子，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做出来，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说得和真的一样，真是谢谢嘞……”
夏弥贝齿轻咬红唇，心道这个男人还真是八婆，和之前的沉默寡言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
另外，仔细看看，除了性格连模样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更加好看了。
虽然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轮廓、肌肤都有了细微调整，身上孤独沉郁的气质变成了内敛的自信与锋锐。
“总之，如果你觉得奥丁要找上你了，你就可以来寻求我的帮助。”
陆景淡淡道，随即在一团猩红色的包裹下消失。
夜色朦胧，夏弥凝望着那棵梧桐树下消散的红光，久久未语。
过去与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起涌上心头。
那大概真是楚子航……她心里隐约间有这种猜测，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目光，她实在太熟悉了，那是那个男孩认真的眼神。
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