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是你爹
“尊敬的市民游客,根据最新气象部门发布,4号风球正在靠近我市,根据高新区防风防汛工作要求,为了广大市民游客的人身与财务安全,凤凰湾沙滩正在进行台风前防御、清场工作,请大家于7月24日24时前撤离个人财物,切勿在沙滩逗留,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凤凰湾,一棵棕榈树上高悬着扬声器,不知疲倦地播报着险情通知。
就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暗了许多。就好像,台风也在赶进度,昨天没能按时登岸,今天便加快了步伐。
赵可颂望向海洋深处,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海滨景象。
阳光下本闪着金光的凤凰湾此时暗淡阴沉,翻涌来岸的海水也浑浊不堪,激起的泡沫中依稀可见碎裂的贝壳。狂风掠过,骇浪消退,和贝壳一起,有些东西被留在沙滩上,蠕动着。
那东西看着像是塑料袋,可又漂亮得多。它蓝得透明,身体鼓鼓的,它身体的大部分悬在空中,像是贝壳形状的气球,底部则拖着细长的深色尾巴。越是贴近地面的地方,越是蓝得深沉,尾巴更是泛了黑。气球状的东西有规律地扩张、收缩,像是人的肺泡。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赵可颂瞥见它,大为惊奇。他站起身,走到它附近,伸出手想去摸摸它。
突然,不远处传来呵斥:
“别碰它!“
赵可颂一惊,一抖,手指扎扎实实地碰到那东西的潮湿表面。手指与之接触的瞬间,细长的蓝色尾部似乎动了动。他怀疑自己眼花了,但没来得及分辨——手指处很快传来刺痛,仿佛遭遇电击,刺痛感瞬间由手指传至身体。下一秒,他便有些意识不清了。
彻底昏迷之前,赵可颂看见有人朝他慌张地飞奔而来,那人嘴里咒骂着:“让你别碰,怎么就不听!”
这人好凶,赵可颂迷迷糊糊地想。
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是七月二十六日。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顶灯。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到了天堂。然而,窗外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不容忽视,于是,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缓了一会儿,赵可颂试图撑起身,可右手使不上力气,只得又跌回床上。嘶,好疼。右手上有些丝线的痕迹,痛感来源于此。
他看了看四周,咦,这好像是一间病房。他想起来,之前他在海边处理命案来着,接着,他好像是被……一个海里冲上来的塑料袋蛰晕了。醒来之后,他就在医院了?怎么回事?
咔哒,有人从外面推开了房门。进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这人瘦瘦高高,头顶一团鸡窝似的卷发,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潦草。
他一直低头皱眉看文件,没注意到赵可颂已经醒了。
台风已经登陆,病房的窗户关得紧,风灌不进来,只余猛烈的雨声。但走廊外不知哪里的窗户忘了关,风肆意流窜,呼呼嚎着。小赵从小生活在内陆城市,没见过这动静,不免有些害怕。但男人看文件看得正入迷,完全没注意到这点。
“那个,门可以关一下吗?”赵可颂忍不住了,“外面的风有点大,听着怪吓人的。”
男人从文件里抬起头来,反应了一下,面露嫌弃,说:“多大年纪了,还怕这个?”
小赵认出来,这个声音是昏迷前凶他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说话虽然有点大声,长得也凶巴巴的,但他直觉他没有恶意。
于是,他毫无顾忌地怼回去:“你谁啊?我怕我的,关你屁事?”
谁知,男人默了一瞬,继而用更大的声音吼出:
“我是你爹!怎么不关我的事!”
哈?被他这么理直气壮地一吼,赵可颂先是一呆,继而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眼泪啪啪往下掉,大有水淹病房之势。难怪,老赵这些年总是不喜欢我,难怪他总打我,对赵新月就一根汗毛都舍不得动。原来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呜呜呜。
吼他的男人看呆了。什么情况?
这时,病房里走进第二个人。
见到他,男人像得了救星:“他怎么了?”
赵可颂认出那是可以信任的江叔,也猛地坐起身来,急切地问:“江叔,他真是我爸吗?”
此话一出,病房里只剩死一般的沉寂,穿堂而过的狂风、敲打在玻璃上的暴雨,都不足以平息。
江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转而忧心忡忡地问陌生男人:“那个……毒应该解了吧?怎么脑子坏掉了喔?”
陌生男人眼睛一转,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走到赵可颂身边,认真得不能再认真:“我叫刘万里,是你在青谷的搭档。昨天在凤凰湾救了你的命,所以,也是你的再生父母。“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原来他就是刘万里,那个让他去收拾周硼尸体的搭档,麻烦精,就是……再生父母是什么鬼?赵可颂腹诽。
看他有些疑惑,刘万里把手上的文件分出一沓,抽出一张照片放到最上面,递给他。
是赵可颂有过一面之缘的“蓝色塑料袋”。
他说:“这叫蓝瓶僧帽水母,是一种分布在印度洋及太平洋的管水母。气鳔令它们可以浮在水面上,让水流、潮汐及其上的帆推动它们。它们有一条长的触须,触须上有有毒的刺细胞及沉在水中,用来捕捉猎物。
“这种生物毒性极强,只要不小心被它蛰到,会感觉到剧痛、火烧、刀割疼、胸闷、呼吸急促、皮肤红疹、咳嗽、呕吐、喉头发紧无法吞咽、浑身颤抖等等症状。疼痛感甚至可能扩散到关节。对于儿童、哮喘患者和过敏患者,还可造成呼吸困难。
“你在凤凰湾碰到的就是它。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要不是在路边等你的江叔车上恰好有药箱、来的路上先简单做了处理,你怕是撑不到医院。”
“换句话说,你差点没命。
听到这里,赵可颂不由得怔住:“这么严重?这塑料袋这么毒?”
“是真的。”江叔连连点头,还是不大放心,问刘万里,“小赵身体里的毒素都清干净了吧?”
“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出院。”刘万里继续补充,“世界范围内每年都有人死于这种水母,也跟它极具迷惑性的外形有关。”
的确,无论是照片,还是现实的体型,它看上去就是一个塑料袋,顶多漂亮点,谁能料到是朵食人花?不过……
“这种水母的毒性这么大,沙滩管理处没有任何措施吗?即便青谷市才刚刚开始发展旅游业,管理没跟上,但就这么任由有毒的水母出现在沙滩边,也太危险了。”赵可颂记得,国外某个旅游胜地,曾因发现毒水母,关了很久的沙滩,最后损失惨重。
“更何况,那还是凤凰湾……”
凤凰湾不同于一般的沙滩,面向当地名流和高端游客。这些人对安全问题相当敏感,如果早知道凤凰湾有蓝瓶僧帽水母,大人物们估计早闹翻天了。
刘万里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到这点:“之前,凤凰湾没出现过僧帽水母。准确地说,整个青谷都没出现过这种生物。”
“那它哪儿来的?”赵可颂问。
“这就不知道了。这几年的台风多得夸张,谁知道大自然怎么想的?飘来飘去,就那么一朵水母飘了到了凤凰湾,还这么巧,蛰中了周硼和你。说不定,就像极端天气一样,是环境污染带来的问题呢。”刘万里看向窗外狂风骤雨,说到最后一句时,带了笑意。
赵可颂听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环境污染问题,听着荒唐,稍微一想,又有点合理。当然,还有一点需要确认:“你是说,蛰死周硼和蛰伤我的,是同一朵水母?”
刘万里点头:“虽然还在等验尸结果,但大差不差。我们已经搜过凤凰湾了,除了你碰到的那朵,并没有找到其他的水母。而且,周硼的尸体上,也有被蛰的痕迹。“
赵可颂回忆了下,周硼尸体裸露处的线条,跟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确实很像。
那么,周硼被那个塑料袋蛰到,没有及时得到救助,所以死了。
原来,差一点,他真的死了。
刘万里叮嘱了几句,让赵可颂尽快到局里把手续办完、尽快上岗查案云云,便准备离开了。走之前,江叔把他拉到一边,指手画脚地唠叨了好一会儿。听的过程中,刘万里的神色变了又变,一开始只是疑惑,后来是吃惊,到最后简直要瞪他。
赵可颂径自大口吃着江叔带来的清粥菜品,一点没反应。刘万里更气了。
其实江叔说什么,赵可颂能猜个大概。一是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哭,顺便介绍下自己的脾气,提前打预防针,二是请刘万里多多照顾自己。刘万里这个糙人,皱眉看他,估计是对他这个娇气的少爷不大满意。
喝完粥,有人来通知可以出院了。接着,年迈的江叔扶着虚弱的赵可颂,上了车,继续他们昨天未竞的旅途,去到青谷市的腹地——新镇。
那里有赵新月的家,作为赵可颂接下来在青谷的落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