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言
黄昏中,偶见群鸟低飞,掠过古旧的窗台;牧童的笛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晚风轻拂着寂静的山岗。
思绪不自觉落到陶渊明的诗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想象着诗人是如何决心辞去官职,将自己的灵魂,安放在那片清丽的山水田园之间;如何在劳作了一天之后,仍能吟唱着愉悦的歌,扛着锄,于陌上缓缓归来;想象他右手执卷,左手牵壶,欣然地坐在五柳环绕的小屋,腾挪着微醺的身形,吐出灿烂的诗句。
夜晚,梦中的彩蝶翩翩起舞,桃源中的稻麦轻轻摩梭。一次又一次,于午夜梦回中苏醒,他梦见已故的亲友,梦见他从前的妻,转身自己已是两鬓斑白。
生命是一个谜团。他站在黑夜那边,默默地守望着稻田里的黎明。
归隐之后,他完完全全成了一介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生活,他放下士人的清高,穿布衣草鞋,辛勤地耕作。他耐心等待每一粒稻谷的长成,却时常因为受自然灾害的影响而颗粒无收,不得不面临向乡邻乞食的窘境。
但这样的日子仍然让他无怨无悔。他常常饮酒,借杯中之物消尽心中的块垒。
回顾从前,那是一个多么激情昂扬的岁月。他曾拥有多么广阔、高远的志向,他曾翻山越岭,仗剑远游,他也曾几度出入仕途,浮浮沉沉。
可是,为了抱守志节,他最终选择远离官场的纷争,放弃了自己的猛志,转而走向钟爱的田园。他知道,放弃仕途意味着从此将要过清贫的生活。但或许是,年少时候就曾有过躬耕的经历,田园生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此,他并不感到畏惧。
归去来兮,四十一岁那年,他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去彭泽县令,对于官场,无半点留恋。“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那是他急于回归田园的心情写照。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尘网的鸟儿,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在田园,有欣欣向荣的树木与涓涓的溪流,他常常策杖独行于东园,欣赏经霜后,傲然独存的秋菊。
为了躲避世俗之人的打扰,他搬离了上京里的祖宅,带着妻儿住在草屋八九间的园田居,一心从事耕作,过着清净俭朴的生活。
后来,草屋着火,迁往庐山栗里南村,与素心之人比邻而居。他们一起登高舒啸,把盏吟诗,日子过得惬意悠哉。晋宋易代之际,许多朋友都纷纷离开他,投身官场,他深感寂寞,却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归隐之路。
他选择在南村隐居到老,将山水田园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最终的选择取决于他的天性,比起世俗名利,他更喜爱世外的山水和苍老的渔歌。他喜欢行走于田间的阡陌,笑看满坡的青黄,喜爱榆柳成荫的屋檐,以及屋檐下开出的野花。他喜欢于屋内抚琴读书,于书中畅览山海,俯仰天地。
寄身田园,使他忘却了经纶事务,悠然自得地找回了自己的少年心。
年华老去,繁华落尽。平淡的岁月承载了浪漫的宣言,寂然的足音缠绕成那个季节不绝的声音。他将白衣飘飘的往事停泊于沉默的字句,饮酒佯狂写出荡气回肠的诗篇。
茫茫人生中,他亲身实践着“抱穷守志”的诺言,以生命之火烛照人生旅途。经过岁月的打磨,他的文字变得愈加深刻。
他是第一个将田园生活融入山水之中的诗人,他是第一个隐居山林却又亲事耕作的诗人,他也是第一个把“饮酒”的意义阐释得最为丰富的诗人。
行走在现代文明中的人,离自然越来越远。可是,人类的心愿从古至今都未改变。我们身居繁华的市井街巷,却时常想要远离喧嚣与聒噪。我们向往他居住的南山,那片绽放着大朵金色菊花的隐居之地。我们渴望走进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像他一样“心向山水,诗归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