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中心
如恩是整个联盟的中心，和利特的距离也不算很远，龙鸟和猫头鹰们的船终于飞到了如恩的上空，地表什么都没有，但猫头鹰并不生活在这里，只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大船一直往下降落，透过窗外龙鸟看到了一些通道，猫头鹰就居住在这些矿洞里。在下降的时候，船上有五个脑袋从一堆草编里探出来，它们已经把完整的微型利特谷做完了。猫头鹰们和龙鸟说起它们平时的研究，搞的是古代语言学，现在的鸟类都是通过鸣叫来交流，当然其他哺乳动物也都是叫唤，不过在永夜之前的时代鸣叫相当少，只有情绪激烈的时候会用上，而肢体语言反而是最常见的，可是肢体语言能表达的东西有限，它们百思不得其解。比起刻在石板上的记载，一些会发光的古代遗产更多，而且从亮度和时长来看都似乎有着特定的规律，它们就猜测永夜之前的动物通过发光来交流，当然还有一种就是发热，诺伊的蜥蜴就可以通过调节自身散发的热量。
它们还提到了「秘境」，也就是永夜之前的远古动物们生活的区域，有很多的古代遗产。考古的猫头鹰会经常出入这些地方。如恩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古代秘境，因此研究秘境的学者自然也少不了。毕竟这么多年来，如恩既没有像利特和希维一样被冰封过，也没有像坎特的动物陷入长时间的失明，整体猫头鹰的数量可以比两个坎特加起来还多。那些会发光的古代遗产分布得到处都是，根本就不用刻意去找。其实坎特、利特和希维的历史比如恩还要长一些，如恩算是比较年轻的，诺伊是最年轻的。只有如恩是最幸运的。它们都没见过一种动物，那是只有存在于科学幻想中的——恐龙，一种长得和蜥蜴很像的未来动物，也不确定诺伊的年轻动物到底是蜥蜴还是恐龙。
大船停在一个矿坑里，周围也有很多这样用来停放商船的洞穴，船刚刚落下就有几只黑不溜秋的猫头鹰围过来，这些天然的航空港给了龙鸟一种终于不用荒郊野岭到处乱跑的错觉，至少比停在树上和冰湖上要好多了。接待的猫头鹰领着它们前往生活区，这边通道里来往的黑鸟就更多了，大部分猫头鹰都没见过双生区域五颜六色的草药，也没见过龙鸟这样的蓝色羽毛，龙鸟走到哪里都有无数好奇的眼睛盯着，有些胆大的猫头鹰甚至凑到龙鸟边上用爪子拨它身上的蓝羽，还有些嘀嘀咕咕着为什么长得像鸟却有着蜥蜴的嘴巴，害得龙鸟只能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生活区也是大大小小的矿洞组成，彼此之间挖着通道，地上铺着黑色的树枝和草，以及一些黑色的古代遗产，像是废弃的火堆，熄灭的火把，总之都是一些和火有关的工具。这里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哪怕这些猫头鹰最早复明，恢复对颜色的分辨，颜色对它们来说还是概念，它们都活在黑色的世界，除了离开如恩见过外头的那些鸟。四只猫头鹰商贩和龙鸟先一个个矿洞走过去，去把它们在船上编的草编送了，并且附赠一段利特的历史，喜欢听历史故事的猫头鹰自然不会拒绝，凭着以物易物的素养，它们也会带给龙鸟一些矿区里生长的植物，以及动听的故事。草编很快就一扫而空，送完这些带翅膀的熊和狼，它们走到了生活区的中心广场，这边是联盟中心的中心。这边的黑鸟就更多了，黑压压挤在一起，不远处被白雾遮住了，从这些白色的云雾中不断地凝聚出一只只猫头鹰的形状，和悬空的黑色猫头鹰对抗，直到黑鸟把白鸟打散为止。云雾缩回到地下不见了，原本的位置冒出来一大片黑色的草，每根草上都顶着一个白色的圆环。
-雾气就是从这些圆环里冒出来的，它们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已经有不少猫头鹰撑不下去了。这些草起初只是在生活区的最南边冒出头来，也不知道生命力怎么这么顽强，都长到中心来了。
龙鸟探出鼻吻衔起一根黑草，这就是在大船上和四只猫头鹰们做的草编的原材料。黑鸟已经拔下来好多草了，但有更多的草长了出来。龙鸟告别四只猫头鹰商贩后，独自往南走去。它听到几个搞秘境研究的猫头鹰在嘀咕，现在的如恩是建立在一片古代秘境的基础上，它们在过去绘制整体如恩的地图的时候，从来都没发现过半点跟草有关的痕迹，也没有什么石化的草籽，几乎都是火堆，火堆和火堆。但古代如恩的猫头鹰就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矿坑里停放船了，它们那时候的船又不会飞，或许是什么特殊的仪式会用到。龙鸟也觉得很不清楚，因为它完全没找到这些黑草的根系，哪怕把真名喊无数遍也没有回应。它这几天把生活区逛了个遍，问了一圈有些猫头鹰连永夜是什么都不清楚，虽然所有动物都知道那个传说。有些之前和白色猫头鹰搏斗过的黑色猫头鹰瘫在各自的窝里，嘀嘀咕咕地唱着什么，你也咕咕叫，我也咕咕叫，龙鸟听不懂它们在咕咕什么。这些天龙鸟有时留宿在一个洞穴里，有时候待在安静的空旷通道中。在靠近南边角落的地方坐落着一个小小的白蚁窝，里头没有白蚁，只有一只猫头鹰探出脑袋来，问它有没有听说过世间生灵的真名，龙鸟便把自己已知的所有植物真名都念了一遍，在猫头鹰惊诧的目光中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知道的真名可还真不少，你也是个巫师，还是隐士？
-都不是，我只是跟一只利特谷的白熊学过一段时间草药，只会念出来这些植物的真名。
龙鸟还记得，利特谷的白熊的真名是「守望」。它到现在对真名的用法还不是很明确，只知道可以消除一些幻觉。至于法术或是幻术，它还不会。这只猫头鹰意味深长地瞪了龙鸟一眼，看它长得又像鸟又像蜥蜴，也不确定是不是个守护兽。
-对于动物来说，每一只动物的真名都是一个概念，有的是名词，有的是动词，在如恩，动词会比名词的情况多很多。我作为如恩南部的大法师，告知每一只猫头鹰自己真名的含义是每天都在做的事情。这些猫头鹰现在都被黑草吓怕啦，对于这些黑草，我消失术也用过，枯萎术也用过，不过你也发现了吧，它们根本就没有根。这些法术甚至都没能拖缓它们生长的脚步。
大法师把这两种法术的施法方式教给了龙鸟，龙鸟对着白蚁窝外的一片黑草念出其真名「生息」，除了几块石头就这么凭空消失之外，这些没有根须的黑草是一点都没少。它每天一遍又一遍地在如恩南边找草地练习这两个法术，虽然依旧没什么用。不过这些草地也开始变得难找起来，有的猫头鹰开始把草拔下来制作草编，这是受了龙鸟和猫头鹰商贩的启发。最近突然出现一些胆小鹰，它们被中心广场黑鸟与白鸟对抗的阵势吓坏了，来找大法师听故事。它们也没见过这么明亮的鸟。大法师自然是乐呵呵地讲起了一段联盟动物们都知道的传说，神鹰阿尼玛，鸟类拥有翅膀能翱翔于高空，但它们穷极一生都无法触碰到天的边缘，哪怕连鹰族这样的大鸟都没有成功过的记录。在永夜之前，鸟类只能看到云层之上有一道明亮的身影，每天从天际的一端划到另一端，围绕整片区域盘旋，那是只有神鹰才有可能做得到的事。可惜的是这个光明的化身没有真正显现过真身，群鸟也没见过它的真名。有一天那个明亮的身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永夜开始，追随着神鹰而飞的鸟类纷纷落地，它们靠神鹰最近，也是最早陷入失明的。随后是其它的鸟，再是所有动物。这段传说之后的内容似乎带有一点预言性质，鸟类是最早恢复视力的，最后是熊族。哪怕这个故事所有动物都知道，那些胆小鹰还是一个个脑袋昂得能触碰到矿洞顶上，对明亮的神鹰充满了畏惧与好奇。它们就赖在白蚁窝不走了。大法师向来不拒绝把法术教给来访的动物，不过这些猫头鹰只是单纯来听故事过夜，没有别的心思。它也曾经教过别的猫头鹰法术，也都是一些简单的小法术，那些黑鸟离开之后，有些前往其它区域，尝试着去唤醒那些仍然失明着的动物眼中藏起来的火与光。
黑草没有除尽，黑鸟与白鸟的对抗还在继续。对于这种充满生机难以战胜的白色猫头鹰，火焰与光明只会增长它的力量，黑色猫头鹰们只能用爪子去抓挠，用尖喙去啄咬。在黑草的环绕中，白蚁窝像是一座圣洁的殿堂。大法师自己也打趣着说，白蚁窝是最适合草原的建筑类型之一，此外熊族的圣殿也不错，它们的莲花池充满了泛用性。龙鸟继续一边念咒语一边物理除草，用嘴里两排尖牙咬断细长的草身。走得越远黑草长得就越茂密，最后铺天盖地到草把视野完全遮盖住了，这也证实了如恩究竟有多大。龙鸟没走到头来，倒是在很偏远的地方给它找到了另一个白蚁窝，不过那个窝就没有猫头鹰蜗居了。龙鸟去问大法师，对于这种特殊的似乎不该存在的建筑物，这只睿智的猫头鹰只有一个解法，那就是秘境的入口。一个不了解的古代秘境，龙鸟没有过多顾虑便钻了进去，看到的还是如恩绕来绕去的矿坑构造，但这里安静得出奇，只有上方很远的地方有一丝中心广场对峙的动静，似乎位于矿坑地下得不能再地下的地方。这里的黑草和上头的一样，顶着圆环，不过多了一些生命力量浓缩而成的翠意，和坎特的气息有些像，让龙鸟一阵神清气爽。它往里走，黑草却越来越少，只剩下荒地和它自己留在地面上的爪印。在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洞窟里，一枚浑圆的露珠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央，下方生长着少许黑草，看起来似乎要把这颗墨水珠托到天上去。正在龙鸟伸出手爪，考虑着怎么把这颗露珠带回去给大法师看的时候，墨水沾在它的羽翼上，一下就被羽毛吸收了。它也没想到会这样，继续往前走，眼前的道路分叉成左右两条，互相平行，那看起来选哪条都可以。龙鸟迈出一步，身侧有什么呼啸而过，那是一艘大船，和龙鸟先前搭乘的猫头鹰商贩的船差不多大小，只不过看不到里面的猫头鹰，这似乎是一艘幽灵船，古代技术，这种船不能在天上飞，但却能在矿洞里健步如飞。又走了一段，龙鸟看到几只靠在火堆旁休息的猫头鹰，它们平静地整理着一些古代照明器材，白色的倒影映在平行的墙上，跟本尊一样大。看见龙鸟靠近，猫头鹰们热情地招呼它过来烤火。
-看到对过墙上的影子了吗？它们其实是有思想会思考的。
-嘘，不要惊扰到它们，小心这些白鸟飞过来袭击我们。
猫头鹰和龙鸟说话的时候，有一只白色猫头鹰突然跃过火堆跑掉了，与它相对应的那只黑色猫头鹰连忙追了上去。这群黑鸟是一只考古队伍，很早之前就驻扎在这里了，那时候黑草还没有在上头生长开来。龙鸟和它们讲了中心广场发生的事，除了那只跑得没影的，剩下的猫头鹰纷纷沉默着，彼此之间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有一只黑鸟打破了宁静。
-如恩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等那家伙回来，我们一起去上边看看。
于是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烤火，考古队的猫头鹰们嘀嘀咕咕着讲起之前的中心广场，很空旷，在中央摆放着巨大的火柱，细长的柱子顶着一个圆圆的木头脑袋，从来都没有鸟敢去点火，很多黑鸟都没见过光明的模样。后头以捉摸不透的视角藏着一个洞窟，猫头鹰会把考古之中发现的没什么用也拼不起来的古代碎片挂在丝线上，吊在这个小小洞穴的天花板顶端，有些黑鸟则喜欢把这些碎块咬下来玩。别看里面动物进进出出，碎片的总量几乎是一直没有改变。等了好久，那只追逐着白色猫头鹰的黑色猫头鹰狼狈地回来了，看它垂头丧气的样子，怕不是把整个秘境兜了一圈都没追上，对面的白色猫头鹰们纷纷咕咕大笑起来。龙鸟这边的黑色猫头鹰被笑话了，都觉得没劲，嘀嘀咕咕着离开了。走出白蚁窝，门口那些咬断的草还没来得及重新长出来，龙鸟一行个个都是把如恩南边地形摸透了，顺风顺水地回到大法师那儿，胆小鹰们已经睡着了。大法师听到龙鸟把那么大一颗墨水珠吸收了，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劝告了一句少吸收为好，毕竟墨水是永夜之后的产物，象征着黑暗，而动物或多或少对黑暗都有些反感。这支考古队闯进秘境，本来就是想带出些照明的东西出来，没想到里面就一个火堆，墨水珠那边它们根本就没发现，越往里平行的通道就越长，后边还有白色的猫头鹰形影不离。考古小队直奔中心广场而去，那边的黑草还在，但顶端悬浮的圆环不见了，也没有新的白色猫头鹰凝聚而成，广场上的黑色猫头鹰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龙鸟跟着考古队在几个洞穴里来来回回，挑挑拣拣。之前带龙鸟来如恩的商贩就在这附近，它们彼此好像认识，热情地互相咕咕叫。
-在如恩，一般来说闲着没事的猫头鹰会加入考古小队，或者带着货物去外别的区域卖掉，两个都干也很常见。我们囤了好些东西，打算带到利特谷去，喏，它们就是从利特回来的，黑草的事情是解决了，不过大家都想休息。大法师教过我们让动物复明的法术，利特那些迟迟睁不开眼的熊族就是被我们就救过来的，那时候利特的情况就不是很好，寒冷吞噬了原先的区域通道和航线，要是我们再不去帮忙，怕不是利特永远被联盟遗忘。
龙鸟又去大法师那边请教复明法术，那边的草也不再生长了。大法师执意要去利特看看，考古小队也欣然同意了。考古的这五只猫头鹰没有联盟的商船，于是它们租了一艘，大船的主人听说它们要去利特，也咕咕叫着一起去。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正值慌乱的时候，没几艘商船选择出航。很多猫头鹰都没见过如恩之外的区域，一时大船里挤满了嘀嘀咕咕的黑鸟。它们重回利特，把船停到沼泽镇的边缘冻土上。有少些棕狼围在冻土这边，冰桥没了，它们打算造一座新的桥。面对那堵高大的冰墙，里头封印着一个熊族的圣殿。冰墙原本和有十七根柱子的长桥相连，在冰桥融化之后，这堵墙依然在这里，依旧坚挺，但它不再是明显的上白下黑分层了，黑色的部分少得几乎看不到，它现在就是一堵晶莹的白墙，似乎比原来更脆。考古的猫头鹰成天和火焰打交道，自然是不怕火的，它们爪子抓着火把，在冰墙周围飞了一圈又一圈，那些第一次见到火焰的猫头鹰有点怕，很快也壮起胆子来，和它们一起飞。起初冰墙纹丝不动，考古队忙活到夜晚就去沼泽镇休息，第二天继续。几乎所有来利特的猫头鹰都围着白墙转，黑压压一大片，还有几只拎着火把去烧利特的雪堆，那些冬眠的白熊依旧一动不动，看来让它们醒来也不是一件易事。这堵结实的白墙后来慢慢地出现了一点裂缝，裂缝不断延伸，与其它细小的裂缝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圆环的形状。它和先前的大桥一样缓缓融化，由于这次大家都没有喝红红的汤，冰墙融化的速度并不快。众鸟盘旋着，展开翅膀搭在一起，唱起了「神鹰之歌」，歌词和龙鸟在石堆上见过的很像，先是巨人，再是长毛动物，最后群鸟在高空盘旋。伴随着冰墙的倒塌，利特谷的雪堆也纷纷消融，和锦圣站在一起的白熊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把遥远的目光投射过来，落在黑乎乎的一大群猫头鹰身上，最后是龙鸟身上。大法师也出手了，它布置了好几天的阵眼，召唤来藏在地下的火焰，同时大片大片的金边红叶从天上散落，落到松软的雪堆上，等到高墙完全消失之后，利特也不再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