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杀人预告
2015年10月31日，知名导演蓝平的全新力作《逗号》全国上映。
这部动作喜剧由动作天王和新晋影后主演，人物和打戏十分出彩，津山各大影院都排起了长队。
今天刚好是周六，天气爽朗，小风微拂。晚上八点正是饭后娱乐时间，商场和步行街的客流明显增多。
青山区长秀路北面是占地五公顷的文化广场，广场东侧伫立着一排红尖顶白砖墙的双层小楼。
这些上了岁数的苏式礼堂拆得拆，改得改，有的修成了文化宫，有的变成了民俗博物馆，还有一座改造成了津山市最大的电影院。
印着金色逗号的巨幅海报下，络绎不绝的人群涌入影院大门，嗡嗡嚷嚷的声音塞满了售票大厅。
“什么？不卖爆米花和饮料？”棕发女人在柜台前皱起弯月眉。
女服务员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小姐，扫码器坏了，今天不出售零食饮料。”
宁翰龙指着爆米花机质问：“手输条码不会吗？东西摆出来不卖，你们还想不想赚钱？”
“抱歉先生，影城规定，今天不卖零食和饮料。”
宁翰龙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规定，和服务员纠缠起来，因争执声略大，招致后面排队的人心生不满。
“啧啧啧，啥年代了还强买强卖，当自己皇军啊？”
“就是，俩小时不吃不喝能死怎么着……”
宁翰龙脾气上来，转头吼向身后两个小青年：“关你俩屁事！”
“呦，小四眼儿还挺横。老子属狗的，今天还就管闲事儿了！”对方胳膊纹着刺青，身上还有股酒气，看架势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算了翰龙，别理他们。”董雅丽有些害怕，忙将男友拉向检票口。
宁翰龙不甘罢休地骂了句娘，冲两个小青年竖起中指，战争一秒打响。
距离他们二十多米的立柱后，一个戴黑色棒球帽的大学生盘坐在地上，正低头玩手机。
他玩得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关注检票的人群，偶尔用手在左耳的位置一按，悄悄说出几个不知所谓的词语。
听到检票口传来打骂声，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先后跑了过去。戴棒球帽的男生看情况不对也站起身来。
这人一站直就显得身材高大，比周围人壮了两个维度。他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拨开排队的人群，快步冲进了检票口。
入口左侧的通道内，宁翰龙和两个小青年厮打成一团。他被工作人员抱着腰拉开，口中仍叫骂不停。
“你们俩孙子一起上也不是老子对手，还他妈逞什么能？！”
“放屁，你也就会使阴招儿，有本事出去打！”那两人一个捂裆一个捂耳朵。
“三位消消气，别打了……”四个穿文化衫的工作人员年纪小又瘦弱，一边劝阻一边将三人分开，显得狼狈不堪。
董雅丽早就躲得远远的，像兔子一样瑟缩在角落里。
宁翰龙面色涨红，将镜片碎裂的眼镜从脸上扯下来，眯着眼狠狠威胁：“放手，不然连你们一起揍！”
他猛地撇开抱着他的人，挥拳朝一个小青年冲去！刚冲到半道，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握住他的腕子，宁翰龙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一个擒拿折在背后，整个人痛得一抽，龇牙咧嘴地骂道：“妈的，谁啊多管闲事？”
印着公安的警官证在他眼前晃了晃，宁翰龙顷刻灵台清明。
扮成大学生的便衣将他推到墙上，摘下低压的棒球帽，露出一双锐利的眼。
“公共场所滋事斗殴，你们是想组团去拘留所七日游？”
宁翰龙心道倒霉，慌忙赔笑：“不敢。警察叔叔误会了，我们闹着玩呢……”
“哦，还玩吗？”
另外两个小青年也怂了，连连摆手：“不玩了，不玩了！”
“小韩？”耳麦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低音。
“师父，我碰上三个喝多了打架的。”韩松侧过头，低声回复。
“哦，没什么事就让他们滚蛋，别耽误任务。”
“是。”
韩松用食指点了点面前三人，给了个警告的眼神，戴上棒球帽走了。
宁翰龙和两个小青年互瞪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也没敢再动手，气鼓鼓地分道扬镳了。
“翰龙，你没事吧？”董雅丽战战兢兢地迎上来。
“那两个废物点心还能让我有事？”宁翰龙把破损的眼镜往兜里一塞，带着她走进5号放映厅。
工作人员正在放映厅入口通道内发放3D眼镜，宁翰龙停住脚，对董雅丽说：“我上趟厕所。”
“好，要开始了，你快点回来哈。”
话音一落，厅里的灯光就灭了，大银幕开始播放片前广告。
津山电影院外，文化广场的另一端，一辆不起眼的白色轻客停在路边。
车屁股上靠着一个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他摘下耳麦，掐灭烟头，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安装了办公桌椅、八面LCD屏和录音设备。两个年轻干警戴着耳机，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专注地观察着液晶屏上回传的实时影像。
武志彬关上车门，蹲在副驾后方的位置，敲了敲隔离板。
“唰。”，隔离板被拉开一个小窗口，一个五官清丽的女警回过头：“武队，有事吗？”
“小韩在里头碰上喝多了打架的，已经被他吓跑了。”武志彬顿了顿，补充道，“你不是说，任何不寻常的情况都和你说一声么。”
岑镜接过耳麦，听韩松简单汇报完情况，嘴角勾了勾。
“那三人的确有问题。”她对武志彬说，“可能进过宫或吸过毒，否则不会见到便衣就那么怂。普通人打架看到警察起码要分辨几句，请公家给主持公道的。”
武志彬嗯了一声。这种小角色交给派出所就行，他们盯了一天，可不是为了抓三个流氓地痞。
10月25日，也就是9·08案真凶死后的第25天，网警在小说网站检测到有人用李维的账号发布了一篇文章。
文章内容非常简单，只有寥寥百余字，却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岑镜正过身子，再度看向手里那张轻薄的复印件。
“十月的最后一夜，加百列将飞过高厦、星海、山路、秋河，停驻在黑暗里，仰望前方的银白。
那头发精致衣着华丽，散发着虚伪气味的男人瞪着愚眼，痛苦地扭曲肢体，徒劳地呼吸空气，最终死去。
没人可以拯救他，也没人能拯救你们，这是罪恶之城背神的代价。——《没有结局》”
尽管网站第一时间删除文章，也封了李维的账户，但信息不可避免地外流出去。
李维的读者认为这是杀人预告，但更多路人觉得这就是一场幼稚的恶作剧。
网警检测到上传《没有结局》的IP地址是李维的工作室，津山市公安局随即成立了预备调查小组。因前刑警岑镜在9·08案中表现突出，经市局党委决定，批准她重归刑侦支队参与侦查工作。
岑镜看过文章后也很快锁定了作案地点：津山市内的十九家电影院。
她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
文中的“高厦”、“星海”、“山路”、“秋河”分别指代九月连环杀人案中的四个案发地点：宏维大厦、星海小区、虎眼山路段、秋叶河。而加百列是炽天使，属于末日审判和死者复活的意象，所以嫌疑人是要9·08案的凶手复活，在大众面前施行天使长的权力。那么作案地点极可能是公共场所。
“停驻在黑暗里，仰望前方的银白。”这句话揭示了地点特征，也就是光线昏暗且有银幕的电影院。
由于文中对被害人的描述疑似中毒，警方要求所有影院停售食物饮料，各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在影院周边24小时巡逻。
市局刑侦支队则把主要精力放在电影《逗号》上映的场次。因为在岑镜看来，《逗号》和《没有结局》有着高度相似的语意，最契合文青型嫌疑人的心理诉求。
然而，从31日凌晨到现在，20个小时过去，所有电影院均未发现可疑人员。
手表上的指针缓缓转动，岑镜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忍不住用手捏了捏眉心。
武志彬看着她倦怠的背影，苦恼地搓了搓脸。
外界并不知道，作为黎宏维（李维生父）跳楼案的侦破者，岑镜原本也是李维的击杀目标。两人是相亲认识的，甚至还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
李维杀了所有曾经不利生父的人，唯独放过她，放弃逃出境，被女友抓住后当面自杀……这对岑镜不可能没影响。现在又有人打着李维的旗号作乱，把她再度牵扯进来，武志彬很担心这丫头压力过大。
“要是今儿真出什么事，你甭多想。”武志彬低声安慰，“咱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极致了。”
岑镜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主动权在嫌疑人手里，我们只能听天由命。”
“你……确定那篇预告会成真吗？”
“不好说，《没有结局》的作者精神方面有问题，可能是变态人格，行为模式很难预测。网上造谣9·08案的人太多，如果他是搅屎棍之一，那就是想吸引眼球、扰乱社会秩序。”岑镜神情凝重，“但如果他是极端反社会分子，就不会做无效恫吓，因为那会让他失去对大众的影响力、掌控力，损害他神坛之上的形象。”
武志彬砸了咂嘴：“听着神神叨叨的……会不会是什么狂热的邪教徒？”
“不，既然用李维的账号发布，那嫌疑人和李维至少存在较强的精神关联。知名连环杀手的模仿者，往往对强权和死亡艺术充满崇拜和欣赏。他就算有信仰，也是信仰李维这个前辈，不是任何神明。这篇宗教风格鲜明的杀人预告只是增强神秘感的手段，我们要真往教会的方向查就被带偏了。”
武志彬忍不住开骂：“这孙子够他妈狡猾的。”
岑镜又叹了口气。
高智商犯罪对社会治安的危害性极大，侦查难度也高。李维的案子就调动了市局大半警力，耗时将近一个月，填进去六条人命，最后还让凶手畏罪自杀了。
进入预备调查小组后，她一直很忧虑，不仅担心预告成真，更怕自己没能力给这场悲剧画上句号。
走神间，兜里的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
岑镜拿起来看了一眼，直接按掉。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
“你赶紧接吧，不然他没完没了。”
在武志彬暧昧的笑声里，岑镜无奈地接通来电。
“耗子，我执行任务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诶，师姐你别挂，我有正事找你，和《没有结局》有关！”白颢在另一头喊道。
一个半月前，这位白警官被李维用卡车撞落山崖，差点变植物人。他醒来不到三天，人还躺在病床上，嘴却闲不住。尤其在得知李维的死讯后，这小子就满血复活，频繁地在岑镜耳边刷存在感。
岑镜：“既然是公务，你怎么不给武队打？”
“和好看的人聊案情思维更活跃嘛。”白颢笑嘻嘻地问，“师姐，你们锁定目标了吗？”
“没有，受害人范围太模糊了。头发精致、衣着华丽，散发着虚伪气味……说实话，这种衣冠禽兽在约会场所很泛滥，比如电影院。”
“那是，像我这种淳朴老实的男人太稀有了！”
“我挂电话了……”
“别别别！”白颢收起嬉皮笑脸，“我觉得吧，这个伪君子应该和嫌疑人有社交关系，他们互相了解，甚至结过仇，不然怎么定义虚伪和愚眼？”
岑镜有些话不好在同事前言明，但对小师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她拿着手机下了车，边走边说：“我觉得他们不止认识，而且还可能认识李维。”
白颢倒吸一口凉气：“李维的社会关系不是排查了吗？津山还有他的人？”
“李维在自杀前抽走了手机的SIM卡，还烧毁了咨询笔迹和医疗档案。我怀疑他在掩盖某些人的存在，比如被宗教疗法治过的患者。”
白颢沉默片刻，问道：“师姐，李维用宗教疗法治疗过你吗？”
岑镜：“他起过这种心思，有劝我读《圣经》，还说……”
“说什么？”
岑镜抬起头，望向星辉璀璨的夜空：“他说，天堂里没有上帝，但有我们思念和思念我们的人……你也知道，那时候我很想顾晟。”
白颢转过头，盯着自己映在病房窗户上的影子，抿了抿唇。
“师姐，那你现在在想谁呢？”
岑镜脚步顿住，脑海里晃过一张模糊的脸，眼神黯淡下来。
“谁也没想，我已经自愈了。”
她站在秋风里，裹着风衣吸了吸鼻子，岔开话题：“《没有结局》的作者有着和李维相似的思维模式，他把宗教当工具，美化犯罪行为，增强自己的神秘感和权威感。嫌疑人不管是李维的读者还是患者，都对连环杀手相当推崇，所以想借李维的名义模仿作案。至于击杀目标，也很可能是以李维为道德标准筛出来的仇视对象。”
“啧，要是这样，我的设想就不成立了，我还以为他是个虔诚的清教徒呢。”白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精致的头发，华丽的衣着，愚眼和虚伪的气味没准就是表面意思，指奢侈的生活、眼部疾病还有酒味。”
岑镜想了一下，反驳道：“宗教戒律的确对酒精不友好，可如果是酒的话，堕落、恶臭这类字眼更恰当。从嫌疑人的遣词造句看，这人是个注重细节的高学历文青，措辞上只会精益求精，不够确切的词他不会用的。”
白颢：“烟呢？叼枝雪茄装成功精英那种，不也挺虚伪吗？”
“电影院禁烟。再说吸烟的男人也太多了……”岑镜鼻间嗅到一股花香，声音顿时卡住了。
“喂？师姐？你在吗？”白颢半晌听不到回应，在手机另一端不断喊她。
岑镜站在高高的灯柱下，望着围绕灯柱摆放的一圈雏菊，心中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是香水！”岑镜兴奋地喊道，“受害人可能有狐臭，需要香水掩盖真实体味，所以被称为虚伪的气味。”
相比女人，喷香水的男人很少见，再加上近视或者老花眼的特征，排查范围可以大幅缩小。
白颢恍然惊悟：“师姐你怎么想到的？因为你是女人吗？”
“不，我也不用香水。”岑镜干咳一声，“李维用过，他在美国长大的嘛，有那个习惯。”
白颢口气发酸：“搞不好他真有狐臭。”
“够了啊你……”岑镜失笑，“我去告诉武队，你身体还没好，早点睡，别操心这些事了。”
“好的，不过人家还需要一个晚安吻。”
“滚。”岑镜利落地挂掉电话，转身朝指挥车跑去。
广场的另一端，津山电影院5号放映厅内，《逗号》已经开始播放到第一个剧情高潮。
十多米宽的巨大银幕上，男主角正被一群黑衣人追杀。逃亡过程中，他滑稽的面部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引得观众阵阵发笑。
宁翰龙感觉看到的画面不清晰，他摘下3D眼镜，眨了眨眼，发现是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于是从兜里拿出眼药水瓶，拧开了瓶盖。
“呀！”董雅丽看着跳下悬崖的男主角，嘟囔了一句，“不会开局就死了吧？”
宁翰龙闭着眼，鼻子里哼道：“死了就没戏唱了，主角都有九条命。”
“也对。”董雅丽从包里摸出一盒薄荷口香糖，往嘴里扔了一粒，也给宁翰龙拿了一粒。
宁翰龙接过口香糖，刚嚼几下就呼吸急促地低下了头。
短短三秒钟内，他的身体像筛子一样颤抖起来，喉咙里传出短促粗重的吸气声，引起了前后左右的注意。
“翰龙？你怎么了？”董雅丽扶住男友，急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我憋、憋得慌……”宁翰龙从座椅上滚下地，抽搐着用手捂住脖子，张大了嘴，如同一条缺氧濒死的鱼。
“是口香糖卡着了吗？翰龙！翰龙你别吓我！”
董雅丽连哭带喊，周围人纷纷伸头探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不知道，心脏病犯了吧……”
观众席的骚乱惊动了工作人员，有人打开了照明灯。刺目的白光从头顶倾泄而下，瞬间点亮眼前的世界。
一看到宁翰龙的脸，董雅丽的尖叫震动了整座放映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