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间会悟:叶澜随笔读思录(叶澜教育思想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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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德德玛“精选(2)”

德德玛是我知道但称不上熟悉和喜爱的歌手。作为女中音演唱家,我更喜欢的是关牧村。关牧村的音色和演唱曲目的丰富性,是吸引我的主要原因。也许,其修长的身材和略带忧郁的气质,也是吸引我的原因。与她相比,德德玛的演唱就显得相对单一,以蒙古族民歌为主。尽管我喜欢蒙古族民歌中透出的那份悠远、从容和内在的宁静,但是一台相同气质的歌曲再好听,也会让人产生“疲倦”,就像浓茶喝多了,对“浓”和“香”的感觉都会降低。所以,我家的歌曲碟带中无德德玛。

情况的改变是在我今年暑假参加基本理论年会期间。8月22日,会议东道主带我们去草原,回来的车上,大家累了,没有人再热闹,一路上播放的VCD,司机选的就是德德玛“精选(2)”。最初,我没有太在意,但听着听着,却被吸引了。歌词和旋律吸引了我,前者的深度和后者的丰富,都超越了原来的蒙古族民歌,但它依然是蒙古族民歌,有着浓浓的蒙古味。听完后,我的愿望是买这盘“精选(2)”,但第二天一早又要去沙漠,无法购买。内蒙古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刘文霞教授托人代我买了一大盒德德玛的VCD,但就是没有我想要的这盘。曾经的学生小吴也买了一盒,同样没有这盘。到了机场,还在想着这事,一看居然有,很高兴,想买,但“天价”70多元,因送我的几盒当时都还放在箱子里,没有打开,就存在侥幸心理,没买。回家打开一看、一放,都是老歌,只好遗憾了。上个星期,我家先生(音乐爱好者)居然帮我买回来一盒,他是按封面的头像挑选的,居然撞对了!了却了我的心愿,真是喜出望外!现在,这盘曲子已成了我们的早餐音乐。

静下心来,细细品味,由“好听”想深去,悟出了一些道理。

德德玛的歌,前后风格变了,但我依然感到其中的蒙古味,原因何在?主要是主题域和旋律带来了新的意境。与以前相比,主题域被拓展了,但核心还是蒙古民族的生活世界和情感;旋律虽然复杂和丰富了,但依然给你悠远、舒展和宁静的感觉。如果要比喻的话,那就像一个人从童年到了少年,有了很多变化,但依然是他,不是别人。

这让我想到了“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如果仅仅从时间的维度看,它们是一个连续的演变过程和不同阶段。在传统没有发生可明显感觉到的变化以前,人们生活在传统之中,因而只有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纯时间意识,没有传统与现代的富有变革内涵的概念。可以说,是“变革”产生了区别“传统”与“现代”的需要。

然而,任何变革都不可能最终将传统丢弃殆尽。传统是一种深到骨髓里的东西,它是由人与所生存的具体世界不断相互作用和积淀形成的一个信念,它有自然、物质和精神、生活方式等多种继承与传递方式,而人本身是传统最丰富、最有力的载体。自然物种变化之最根本的东西,在各类基因中保存,基因一旦成为活体中发生作用的因素,就必然与基因衍生、发育时所处的环境及其相互作用的方式、强度和着力点,相互作用内生成过程的机制、转化等相关。一旦离开母体,个体的生存环境和变化的可能性就更多,且以应对外部环境的生活方式、价值取向、行为习惯、操作方式等保留下来,成为标志其个人特性的构成。人之初被他人所赋予的一切,一个新生命和新生存环境,都饱含着历史与传统,它以既成事实的方式存在。在这方面,人在未长大成人、有独立生存能力之前,无可选择。但他以自身的投入程度与方式、内化的需求、努力与自觉程度来表达其选择。一旦这种内化达到生理变化和基因变异的层面,那就几乎是无可改变的。

从文化的角度看,可以当作基因的是语言。每个国家的语言被称为母语是恰当的。人之精神世界的构建,从吸收到表达,借助于语言(与表情性语言、象征物、场景、其他符号等整合)来表达。语言有口头、发声语言与书面、符号语言的区别,它们之间的沟通要通过语言文字阅读者的出声朗读或带有表演、传播性的朗读来实现。识字的人,在看形象化的有声媒体时,能边看文字边听,以听和欣赏为主;不识字者,就较难借助听来认字,即使从这个意义上说,掌握书面语言,多一种符号工具也是有价值的。书面语言也可能带来问题,即当个体沉溺于文字构成的(带有联想、重构意义的)世界时,会削弱对周围世界的感受力。只有口语能力的人,却容易较直白但真切地感受这个世界。人们经常生活其中的世界之恒常事物,会具有一个民族文化传统的主题、寄托物和象征,如,蒙古民族以草原、奶牛、奔马、蓝天、白云、月亮、太阳、飞鹰和在马背上的生活感受为标识。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主题是统一的,他们的各种情:亲情、乡情、恋情、喜怒哀乐、孤独与欢聚,都与这个生动而真实的世界联系在一起。它们也构成了民间艺术的主题。

在现实世界中,民族文化主题的表现层面,集中体现在习俗和节庆(包括生日、婚礼、葬礼等重大事件)的处理方式中,这是最具有规范同一群体行为的传统力量。除了离开这块土地,越是古老的传统,在并无现实价值的同时,却完全行使着传统的职能。现代人常常以这样的心态去感受民间风俗。

传统的变化,首先是现实重要性的变化,它渐渐演化为一种象征。只要它不成为处理现实世界的方式,尤其是在传统处理世界问题的能力所不及和不合适时,这种退出更有助于传统的保持。如:每年的祭孔、祭天大典,起的就是这样的作用。

与此相关的是,系统解决新问题的方式的形成,这是构成现代的核心因素。传统的象征化是与新因素的形成直接相关的。也许,它最初是在工具(物质生产)层面,然后到了交流、传播层面,再到精神生活、科学、艺术等,从主题到表达手段诸方面的变化。但就其功能而言,还是离不开人的基本需要和需要的提升。正是在这点上,在与人的关系上,传统与现代保持了内容上、形式上都有变化,但在功能上具有一致性,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内在统一。

由此可见,传统与现代关系中的继承与更新之统一,最终凝聚在人身上,与人本身直接相关。就其起点而言,与人有关;从这一关系运作所需的机能而言,还与个人的机体相关,这是一种新陈代谢的方式。在这方面,有可能实现个人、世界与社会的统一性。在一定意义上,读懂个人,会有助于理解身处的世界。

德德玛的变化就是在传统的框架内,使主题细化、升华,使旋律丰富,配上和声和器乐,但她没有改变长调的节奏,而是使长调从单调中走出,变得富有变换和层次,是一种丰富的长调。尽管依然是长调,却具有了现代音乐和声与配器丰富、和谐、多变的特征。在借物咏情上,也有了细腻的变化。

由此联想到民族音乐与流行歌曲的关系。民族音乐寻找出路使自己流行化,其中有不少使用的是改变节奏和演唱风格,如将《南泥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摇滚化,用沙嗓子吼,给你的感觉就是这不是《南泥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前者的舒畅、庆贺,后者的幽静、抒情都被破坏了。那样使传统变为流行,依然是一种归一的思路,丢失了艺术本身在诞生时独特的气质和感受。

常说“传统”较单调,“流行”较丰富,其实,流行有流行的单调,如直白式地表达心意、感受,不像传统中的表达,大量运用比喻,即使这种比喻化为程式(如双飞凤、并蒂莲、比翼鸟等等)。又如快板式的曲调、快节奏,使之几近于说话,而显得曲调单一,缺乏旋律感。强烈的伴奏声撞击耳膜,持续时间一长,同样带来对强烈的麻木等等。因此可以说,单调与丰富,不是传统与流行的确定性甚至本质的特性区别。如果一定要区分,主题上反映群体(民族、青年、妇女、阶级、故乡、祖国)还是个体的直接、具体感受与情感,这可能是在切入视角上的总体性区别。

我们需要的是借鉴、吸收,不是简单搬运,无论是传统的现代化,还是现代的传统性。

(2005.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