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后现代主义小说论(西方后现代主义小说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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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言

后现代主义认为,在今天的世界里,各种各样不稳定、不确定、非连续、无序、断裂和突变现象的重要作用越来越为人们所认识并重视。在这种情况下,一种新的看待世界的观念开始深入人们的意识:它反对用单一的、固定不变的逻辑、公式和原则以及普适的规律来说明和统治世界,主张变革和创新,强调开放性和多元性,承认并容忍差异。当今的时代已放弃了制定统一的、普遍适用的模式的努力,新的范畴如开放性、多义性、无把握性、可能性、不可预见性等等已进入后现代的语言。在后现代,彻底的多元化已成为普遍的基本观念;后现代的多元性是一切知识领域和社会生活各方面的本质。后现代的基本经验是完全不同的知识形态、生活设计、思维和行为方式的不可剥夺的权利;一切围绕一个太阳旋转的古老模式已不再有效,即使是真理、正义、人性、理性也是多元的。这种多元性原则的直接结论是:反对任何统一化的企图。后现代思维积极维护事物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坚决反对任何试图将自己的选择强加于别人,使异己的事物屈服于自己意志的霸权野心;它尊重并承认关于社会构想、生活方式以及文化形态的各种选择。后现代主义反对任何一体化的梦想,否定普遍适用的、万古不变的原则、公式和规律,放弃一切统一化的模式。

作为后工业大众社会的艺术,后现代主义小说“摧毁了现代主义艺术的形而上常规,打破了它封闭的、自满自足的美学形式,主张思维方式、表现方法、艺术体裁和语言游戏的彻底多元化”。后现代主义元小说是对小说这一形式和叙述本身的反思、解构和颠覆,是一种关于小说的小说。它推翻了“纯小说”的概念,破坏了传统小说的叙述常规(线性叙事、因果逻辑),模糊了它与各种文学体裁的分野,大量采用其他文学体裁的表现技巧,时间跨越过去、现在和未来,人物的名字和身份都是不确定的。为了探索小说与现实的关系,元小说有意识、有系统地注重其作为人工制品的地位。这种小说根据它们自身的结构和方法而提供了一种批评。它们在叙述故事的同时,不但检视叙述作品本身的基本结构,而且还探索文学作品外部世界的可能的虚构性,从而折射现实的真实。后现代主义小说表明,虚构文本的写作仅仅是一种语言游戏。任何文本都是开放的、未完成的,它依存于别的文本(与它们的区别和联系),特别依赖于读者的解读,是读者的解读使这种符号组合获得了某种意义。后现代主义小说超越纯文学与大众文学、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的界限,把作为“有教养的知识分子的特权”的文学了变成“读者大众的文学”,表现出一种通俗化倾向。后现代主义小说常用的表现形式是元小说、反体裁、语言游戏、通俗化倾向、戏仿、拼贴、蒙太奇、迷宫、黑色幽默,表现出语言主体、叙事零散、能指滑动、零度写作、不确定性和内在性等叙事特征。后现代主义小说用真实与虚构交织的文本揭示了现实的真实:后现代的现实是一个符号化的、虚构的文本,人们实际上生活在一个荒诞的、非理性的、充满暴力与死亡、走向自我毁灭的危险世界里。对后现代人类社会的人道主义思考促使作家们在小说中努力重建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承认他者、容忍差异、相互包容、和谐共存、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的人类社会。

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学是资本主义后工业时期的产物。拉美并非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原发地,但它在后现代主义文学创作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却令世界瞩目。一些具有创新精神的拉美作家在欧美当代文学思潮的影响下,用自己带有浓郁加勒比地区特色的后现代主义创作风格,再造了一个坚守印第安文化、黑人文化和西班牙混合文化本色的全新的拉美新小说体系,震撼并影响了世界文学。博尔赫斯是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与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分水岭,他把历史、现实、文学和哲学之间的界限打通,创造了一个繁殖和虚构的世界。胡安·鲁尔福的代表作《佩德罗·巴拉莫》(1955)反映了当地印第安人和混血居民的传统意识。作品结构新颖,打破了传统的时空概念,被认为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石。从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拉美出现了“爆炸文学”,这种文学打破了幻想与世俗的界限,创造出一种新的混合的写实主义。

阿根廷作家胡利奥·科塔萨尔(Julio Cortazar,1914—1984)堪称“新世界”的文学巨人和60年代拉美小说“爆炸”的四大主帅之一,被誉为“拉美文学爆炸之父”“美洲的乔伊斯”。科塔萨尔以其独特创新的小说结构、深刻的主题思想、非凡的文学艺术魅力、灵动的写作技巧及富有特色的语言魅力享誉世界文坛。他的作品具有令现实眩晕的文学活力,其中的叙事策略、作品结构、写作风格、语言技巧等都带有浓厚的后现代主义色彩,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颠覆传统,勇于尝试新的写作手法。科塔萨尔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碎片的、无秩序的、荒诞的、符号化的,因此他的小说冲破传统的束缚,注重心理真实,改变小说的线性结构,通过不确定性、黑色幽默、语言游戏等后现代审美特征创作出一种别开生面的独特表现形式,真实地书写了当时拉美人民所处的社会环境,深刻地反映了后现代人类的生存状态。二是通过运用多种后现代主义叙事策略,有效地创造了一个魔幻的迷宫世界,将现实与想象、幻想相融合,反映出当时社会人类的真实生活处境,深刻地反思了20世纪人类的生存困境。三是他的作品中蕴含着一种后现代人文主义思想:万物和谐共生,人类社会只有消解各种二元对立,在和谐共生中才能更好地发展。

胡安·鲁尔福(Juan Rulfo,1918—1986)出生于墨西哥农村,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分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先驱和杰出代表,是“以少胜多”的典范,有评家认为其代表作《佩德罗·巴拉莫》(Pedro Páramo,1955)是“拉丁美洲文学的巅峰小说之一”。他的作品全部以墨西哥农村生活为题材。一部分写墨西哥革命,另一部分则主要写墨西哥农村的贫穷、落后,富者的唯利是图、心狠手辣,和贫者的惟救死而恐不赡。胡安·鲁尔福大胆对传统手法进行革新,在小说结构和语言技巧上,善于借鉴并超越了欧美现代主义文学,以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为基础,在比现代主义小说更深的层次上反映现实生活。鲁尔福对现代主义文学的超越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非线性叙事技巧的运用。鲁尔福在其作品中示范性地实践了时间的多维,叙事上创新,同一个故事可以在不同的时空里衍生出不同的可能性。小说中充满由休止、悬念、分割场景编织的结构。二是叙事主体的反理性。在墨西哥文化中,生与死之间没有明确界限,活人和死人之间是相通的。正是在这一观念的基础上,鲁尔福确立了他叙述主体的荒诞及虚无,将叙事的自反性和虚构性,以及情节的反理性体现得淋漓尽致,体现了对真理的放纵。三是文化关照。鲁尔福的作品蕴含了大量的文化信息,即以印欧混血为特征的墨西哥现代文化信息,包括宿命轮回、孤魂野鬼等原始信仰,以及根据自然规律推想出来的死后复生、灵魂不灭等古老的心理经验。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 José de la Concordia García Márquez,1927—2014)是著名的哥伦比亚小说家,他将现实主义与幻想结合起来,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也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20世纪60年代,拉美出现的“魔幻现实主义”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流派。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主张把客观世界、主观世界、神话世界和象征世界等全纳入文学世界中来。在写作手法的运用上,马尔克斯借用东西方及本土、民间或古代神话、传说、幻想、夸张等,制造一种超自然而又不脱离自然的神秘气氛,通过奇幻魔力、异象丛生、虚实交错、人鬼相通的魔幻世界折射拉丁美洲严酷的社会现实。马尔克斯的创作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孤独”叙事主题。“孤独”思想贯穿于马尔克斯的整个创作过程中。他描写以死亡为背景的种种生活现象下的孤独,用文字刻画了人类灵魂中的“孤独”,这是一个在语言认知上无法言说的世界,蕴含着一个庞大的人们思维所不能超越的真空。二是陌生化的叙事手法。作家“将真事隐去”,用魔幻的、离奇的、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事物和现象反映、体现、暗示现实生活。在展现拉美真实境况时,马尔克斯并未沿袭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而是透过陌生化手法使真实呈现出魔幻色彩,促使读者将已适应的、自动化的感受再次回归至原来的模样。这样一种表现手法,一来可以为在小说创作中继承本民族文化遗产(传统意识、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宗教信仰)创造条件,二来为题材的开拓、人物性格的刻画和创作艺术的发挥提供了极广阔的天地。

拉开拉丁美洲的“文学爆炸”序幕的当首推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1928—2012)。早在1958年,他就凭借长篇小说《最明净的地区》(La región más transparente,1958)引起了拉丁美洲乃至世界文坛的广泛关注。在富恩特斯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最具民族性的元素,同时也可以感受最具国际化的精神。他大胆借鉴欧美现代小说的技巧,运用了多重叙事角度和“摄影机眼”,展示拉丁美洲的现实,与世界对话,并将这一地区的现实以文学的方式纳入现实的世界中去。《最明净的地区》的生态变异与叙事艺术预示了拉美文学新阶段——进入对现代文明中造成生态危机产生的科技主义、消费主义、发展主义、享乐主义的抨击和批判的生态文学阶段。《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La muerte de Artemio Cruz,1962)于魔幻写实风潮方兴未艾之际面世,它打乱了时间顺序,用第一、第二和第三人称从不同的角度分别叙述,全面展示主人公多层次、多角度的人生,显示出小说的力量就在于其古希腊集会式的存在。在集会上,所有的声音都被倾听并得到尊重。小说以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内心独白、多角度叙述、时空交叉、多声部等现代派和后现代派手段表现墨西哥的历史、现状和未来,成为拉美“文学爆炸”时期小说创新技巧的代表作。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Mario Vargas Llosa,1936—)在74岁时摘得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他在拉丁美洲现代文学的发展和改革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于略萨而言,后现代主义政治是极其重要的话题,他的作品反映了矛盾,对立,反完全化运动;此外,略萨的作品还强调了自然或者原始状态,谴责外来文明对拉丁美洲的自然资源及该地区土著居民的生活方式的暴力破坏。略萨的后现代写作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在小说《城市与狗》《酒吧长谈》《狂人玛伊塔》等作品中,略萨娴熟地运用了后现代创作的手法,如非线性的叙事结构、螺旋上升形的多重情节的展开,或是碎片的拼图式叙事等,用散乱的结构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格式。另外,小说充满了动作小说的特点,场景往往以蒙太奇的形式展现出来,具有电影的镜头感;略萨尤其喜欢运用戏剧化的对话形式,造出时间与空间上的错位感;在小说《绿房子》《叙事人》等作品中,略萨通过描述主角的生活和身份,打破了“丛林”和“城市”之间的界限,并且将读者引离传统的权威视角,不再以人类为特权中心,采取了绝对的生态中心视角,强调了自然与人类处于同等地位,创造出民主化的效果;在20世纪70年代之后,后现代主义小说开始盛行,略萨的其他一些作品如《胡利娅姨妈与作家》《继母颂》《情爱笔记》《天堂在另外的街角》也都体现了后现代政治元小说或后现代流行小说的特征。略萨在创造小说的同时又对小说创作本身进行了评述,自我戏仿,自我点穿了叙述世界的虚伪性、伪造性。

伊莎贝尔·阿连德(Isabel Allende,1942—)是拉丁美洲“后文学爆炸”时期小说家的代表人物。她对个人经历和家庭命运的描述,也是拉丁美洲暴力和血腥镇压的历史记忆。她凭借独特的生存体验和艺术手法继承创新了拉美魔幻书写传统,通过运用多种后现代主义艺术技巧,反映了无序、破碎、荒诞的现实世界,深刻地反思了悲痛的历史,有力地表达了改变后现代人类生存状态的愿望。阿连德的创作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在小说《幽灵之家》中,阿连德将现实与想象、历史与幻想相结合,从女性视角为我们呈现拉美现代女性生活的全貌,赋予她们生存权和话语权;在系列小说《怪兽之城》《金龙王国》《矮人森林》中,阿连德用真实与魔幻交错的笔调,直击人类与自然共存、不同族群相处的矛盾与冲突,探讨世界和平、生态和谐这种理想状态的构建途径;在小说《月亮部落的夏娃》和《佐罗,一个传奇的开始》中,阿连德通过叙述的非连续性颠覆传统小说的内部形态和结构,通过人物的多元化对消除社会歧视、调和不同文化的有效途径做了一次尝试。

到了20世纪80年代,出现了一批“后爆炸时期”的作家,如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爱德华多·加莱亚诺,以及女性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他们挑战精英主义,运用后现代主义的艺术技巧,使用夸张、变形、荒诞和象征的手法,借助印第安人传统的轮回观念和神话故事来打破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增添小说的后现代主义效果。他们叙事的多维视角也使得三维的时空包容更加广阔的故事内涵,呈现了一种自觉的“拉美意识”。

拉美当代小说的后现代性集中体现在胡安·鲁尔福等作家的作品中,本专著就其代表性小说作初步研究,旨在抛砖引玉,敬请方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