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于社会形态理论
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形态理论,历史学界、哲学界争论很多,分歧很大。我觉得说中国没有封建社会好像不太妥当。这涉及中国鸦片战争以后关于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定性问题,关系到中国自此以后革命的性质,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性质问题,关系到革命对象、动力等一系列问题。
毫无疑问,以地主土地所有制和小农经济为主体、以地主和农民之间的矛盾为主要矛盾、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的中国封建社会,和西方存在农奴依附领主的庄园制的封建社会,有很大的不同。但不能因此说,它们不能同属于封建社会。因为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形态理论强调的是社会的社会形态属性,是共性,而不是某一社会的特性。我以为东方专制主义只能是对中国封建社会政权性质的界定,而不是对中国封建社会性质的界定。同理,我们也可以称中国的奴隶社会为东方奴隶制国家,等等。东方、西方只算是地域名称,不能算社会性质的名称。专制主义、民主主义只算是政权的形式,而不是社会性质。希腊奴隶制是民主制,并不妨碍它仍然是奴隶社会,希特勒时期的德国实行的是专制独裁的法西斯主义专政,但它的社会性质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东方专制主义只算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特点,并不因此就成为一种独立的、根本不同于西方封建社会的一种特殊的社会形态。
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社会形态的理论,强调的是普遍性和同一性,迄今为止,我们可以将社会形态区分为五种;可是同一社会形态的各个具体社会又各具特点。同样是资本主义社会,但从政治结构来说,有的是议会民主制,有的是总统制,有的发达国家仍保留王室。在一个发达的号称人人平等的国家仍供养王室不可思议。但是,这与资本主义制度并不矛盾。因为对资本主义统治来说,王室是一个很好的平衡器。政府是几年轮换,你方唱罢我登台,主角完全是公务员和政客,而王室具有崇高威信,成为社会重心,当发生政治危机或矛盾尖锐时,王室往往发挥调节器的作用,因为社会公众对王室具有一种来自传统的尊重和精神上的信赖。资本主义愿意花纳税人的钱来供养王室。王室对统治无害,因为它不干预政治,不会与政府争权;必要时它可以成为社会稳定器,成为社会人心的支撑。
有没有保留王室与一个国家的文化与传统密不可分。资产阶级通过激烈斗争取得政权,由于资本主义革命势力与封建复辟势力经历过长期的残酷斗争,故不可能保留王室,如法国国王就被送上绞架;而英国通过所谓的光荣革命实现社会形态的更替,资产阶级取得政权是妥协的产物,因而英国长期保留王室。其他一些国家也是如此,资产阶级取得政权的初始条件不同,沿袭下来的传统就不同,因为在封建社会中处于统治地位的王室不反对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处于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或者王室自身也完全资产阶级化,则它们在本质上是一致的。王室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稳定有利,当然会保留。在相同经济基础条件下,各个民族的文化特点更是如此,不会因为社会性质相同而消除文化多元性。因此,我们不能教条主义地对待历史唯物主义。
如何理解马克思关于不发达的国家可以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苏联解体是否证明不能跨越?中国在近30年的公有制一统天下以后重新发展私营资本,而且比重越来越大,是否也说明不能跨越呢?我以为,在这个问题上人们误读了马克思给查苏利奇的信。马克思说他反对把他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变成关于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这是对的。因为资本主义的历史概述属历史,而历史总是国别史。英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它的原始积累的实际历史过程,是不可复制的。任何民族进入资本主义社会都会有自己的特点。这是指历史的概述,而不是指客观规律。
马克思强调历史发展有特殊性。俄国能否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取决于外部条件,即世界资本主义的发展和俄国是否有可能充分吸收资本主义文明。而且所谓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是就资本主义作为一个完整社会形态说的,而不是就资本主义社会的要素和成分说的,更不是就资本主义在自己发展阶段取得的具有积极意义的成果说的。资本主义作为人类社会形态发展的积极成果是不能跨越的。任何一个跨越资本主义社会阶段的社会主义国家,都必须善于利用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这样就不可避免地使自己的社会具有某种程度的资本主义色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社会形态说属于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它跨越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但不能跨越作为要素的资本主义。在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仍然可以发现资本主义因素,从所有制、分配到思想领域,都是如此。看起来没有一个纯粹的社会,特别是在它刚刚建立不久的时候。资本主义社会曾在很长时期内包含封建社会性的东西,社会主义社会同样会包含资本主义的东西。一些人据此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称为“中国特色资本主义”。这种判断的错误就是把作为社会形态的资本主义与作为要素的资本主义完全等同。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但中国社会仍然存在资本主义因素,这就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点,是由中国国情决定的现实。我并不否认利用资本主义存在风险,但如何掌握度,如何使其为我所用才是关键所在,而不是逐渐使资本主义成为社会主导的甚至决定性的因素。对中国而言,这当然需要中国共产党毫不动摇地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中的一元化指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