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代，时代主题，时代大潮
我们对中国共产党及其历史的研究，改革开放以来已经从这以前的党内路线斗争史研究，转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革命、建设和改革历史的研究，这里我们试图开辟一个新领域，从中国共产党所处的时代以及中国共产党如何应对时代挑战的新视角，来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及其重大事件。
什么叫“时代”？还有，什么叫“时代主题”？什么叫“时代大潮”？要搞清楚中国共产党所处的时代，研究时代大潮中的中国共产党，首先必须对“时代”这个理论界争论不休的基本范畴，以及和“时代”相联系的“时代主题”“时代大潮”或“时代潮流”这几个范畴及其关系，进行深入的探讨。
1．时代
一讲到“时代”，当代年轻人就会脱口而出：是美国的《时代》杂志，还是郭敬明的《小时代》？至于理论家们至今还没有停止争论的当今世界的时代问题，在年轻人那里鲜有人知道，也鲜有人关心。
“时代”这个词，在文艺作品中应用很广，并为人熟知，这是正常的事。比如“儿童时代”“我的少女时代”“青涩的少年时代”“新闺蜜时代”“炫舞时代”“黑暗时代”“钢铁时代”等热词，在许多文艺作品中都可以读到。文艺作品具有形象化、大众化甚至娱乐化的特点，“时代”这个词可为大量年轻人接受和传播，这并不是坏事，并不影响学术界和思想理论界的讨论。
其实，在学术界和思想理论界，“时代”这个概念，应用也相当广泛。比如，在历史学那里，有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有资本主义时代、帝国主义时代、社会主义时代等；在政治学中，有古希腊古罗马的古典政治学时代、中世纪神学政治学时代、思想启蒙和文艺复兴时代等；在社会学和人类学中，有蒙昧时代、野蛮时代、文明时代等；在文化学中，有轴心时代、文艺复兴时代等；在科技史上，有蒸汽机时代、电气时代、原子能时代、信息化时代、大数据时代等。
从关于“时代”的所有这些应用中，我们可以注意到三点：其一，时代同人的成长有关，同人类的历史有关；其二，时代是历史发展中的阶段；其三，时代是历史发展过程中具有独特代表性的发展阶段。因此，《辞海》对“时代”的解释是：（1）指历史上依据经济、政治、文化等状况来划分的社会各个发展阶段。如新石器时代、封建时代、社会主义时代。（2）指个人生命的某个发展阶段。如青年时代。[1]这个解释，显然是专家们反复斟酌过的。
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社会科学中，人们对时代问题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今天的时代是不是过去我们常讲的“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过去，我们常讲，这是列宁的科学论断，是列宁对资本主义发展到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后整个时代本质的科学揭示。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没有再发生过无产阶级革命，“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这一提法是否符合实际，引起了人们的质疑和讨论。
应该讲，列宁关于“时代”的理论，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中具有很高的科学价值。首先，他关于怎么判断时代的方法论值得我们重视。他说：“哪一个阶级是这个或那个时代的中心，决定着时代的主要内容、时代发展的主要方向、时代的历史背景的主要特点等等。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即首先考虑到各个‘时代’的不同的基本特征（而不是个别国家的个别历史事件），我们才能够正确地制定自己的策略；只有了解了某一时代的基本特征，才能在这一基础上去考虑这个国家或那个国家的更具体的特点。”[2]其次，他关于要客观辩证地分析时代变动的观点更值得我们重视。他说：“只有首先分析从一个时代转变到另一个时代的客观条件，才能理解我们面前发生的各种重大历史事件。这里谈的是大的历史时代。每个时代都有而且总会有个别的、局部的、有时前进、有时后退的运动，都有而且总会有各种偏离运动的一般型式和一般速度的情形。”[3]也就是说，在每一个时代中都会有一些具体的复杂的情况发生，要作具体分析，同时又不能因为出现一些个别的局部的情况而改变我们对时代的大判断。列宁的这些论述，对于我们研究时代问题，具有很高的方法论价值。
那么，怎么认识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的论述呢？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这篇名著中确实说过，当时许多经济学著作以及政治学著作“愈来愈多地用‘帝国主义’这个概念来说明我们所处时代的特征了”[4]。也就是说，这在当时可以说已经是一种共识。至于帝国主义时代和无产阶级革命的关系，正如许多学者所说的，“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5]不是列宁提出来的，这是斯大林的提法。列宁的提法是“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6]，即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时代，无产阶级革命行将到来了。应该讲，列宁的这一论断已经被十月革命的实践证明了，无可厚非。
至于斯大林关于“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这一提法，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十月革命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战后出现一批社会主义国家期间，应该讲也发挥了重要的指导作用。我们必须尊重这样的历史实践。问题是，战后出现了新情况，应该作出新的判断，而不能拘泥于过时的提法。
与此同时，许多学者指出，列宁关于“时代”的论述，除了强调资本主义发展到垄断资本主义以后就进入了“帝国主义时代”这一论断外，他在十月革命后还说过“从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是一整个历史时代”[7]。如果说，在十月革命前他强调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那么，十月革命后他开始强调从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过渡开始了，而这一过渡是“一整个历史时代”的事。应该讲，列宁在当时作出的这一论断也是科学的。
可惜的是，我们后来在时代问题上出现了很大的错误。一是没有能够像列宁那样，根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关系，以及民族独立高潮后出现的一大批发展中国家同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复杂关系，对时代问题及时作出新的判断。二是依然把帝国主义战争和无产阶级革命作为观察国际问题、制定国际关系战略的时代依据，极力推动新的世界革命。三是把从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时间估计过短，对其中的曲折性估计不足，尤其对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曲折性估计不足。反过来，这也说明对时代问题能否给予正确的认识，关系到中国共产党的前途命运，关系到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前途命运。
2．时代主题
时代主题，指的不是时代的本质，而是世界上“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8]。这个概念是改革开放后由中国共产党提出来的。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在邓小平的领导下，对时代问题作出了新的判断。首先，对于我们今天处于什么时代的问题，学术界讨论不少，但是从邓小平开始，党中央没有干预学术界的讨论。或者说，党中央把我们今天处于什么时代这样的理论问题，留给了学术界去讨论。党中央的贡献，主要是独辟蹊径，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命题：时代主题。
我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从制定国家发展战略的需要出发，着重研究了“关系全局，带有全球性、战略性的意义”[9]的“时代问题”。党中央把他提出的“时代问题”称为“时代主题”，并写进了中央重要文件和中央领导人的讲话。具体地说，在党的十三大报告中就已经有“当代世界的主题”[10]这一提法；江泽民在国庆4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也讲过“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11]。这以后，“时代主题”就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基本理论和中国社会科学中的基本范畴。
当今世界的时代主题是什么呢？邓小平在1984年指出，现在世界上问题很多，有两个比较突出：一是和平问题；二是南北问题即发展问题。我们党根据他的思想，提出“和平和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仔细研究邓小平的思想，他提出这一问题有一个有意思的过程，1977年，他认为国际形势是好的，可以延缓战争爆发，理由是“苏联的全球战略部署还没有准备好。美国在东南亚失败后，全球战略目前是防守的，打世界大战也没有准备好”[12]。到苏联发动阿富汗战争并陷入泥潭而难以获胜的局面出现后，邓小平作出了新的判断，他提出时代主题已经发生变化，“和平和发展”已经取代了原来的“战争和革命”。
邓小平是怎么作出这一判断的呢？这是他全面客观地分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40年来国际关系和国际形势发生的极其深刻的变动而得出的科学结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起先是社会主义国家发展欣欣向荣，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资本主义国家在美国的马歇尔计划支持下，加上采用凯恩斯主义的经济理论，逐步复苏。后来，美苏两国在都已经拥有核武器的条件下走向缓和，并开始冷战。由于苏联奉行的大国沙文主义和“老子党”做派，不能平等对待兄弟党和兄弟国家，导致社会主义阵营分裂，最终不复存在。接着，美国在越南战争中受挫，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国际社会出现“三个世界”新格局。当苏联在阿富汗战争中失利的时候，邓小平分析说：“就打世界大战来说，只有两个超级大国有资格，一个苏联，一个美国，而这两家都还不敢打。首先，苏美两家原子弹多，常规武器也多，都有毁灭对手的力量，毁灭人类恐怕还办不到，但有本事把世界打得乱七八糟就是了，因此谁也不敢先动手。其次，苏美两家都在努力进行全球战略部署，但都受到了挫折，都没有完成，因此都不敢动。同时，苏美两家还在进行军备竞赛，世界战争的危险还是存在的，但是世界和平力量的增长超过战争力量的增长。这个和平力量，首先是第三世界，我们中国也属于第三世界”[13]。根据这样全面的冷静的分析，他提出对“战争与和平问题”的认识要转变，改变了原来认为战争的危险很迫近的看法。
在邓小平的论述里，有几点是要重视的：其一，他讲的“和平和发展”，对应的是“战争和革命”，改变了原来我们在国际形势中关于战争和革命发展趋势的估计。其二，他讲的“和平”，指的是世界大战打不起来，而不是说世界上已经没有战争、天下太平了。事实上，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有的还是美苏两家的代理人战争。其三，他强调“和平和发展”问题强调的是基于国家利益的国家关系问题，即他说的“东西南北”问题，东西问题是和平问题，南北问题是发展问题。其四，他还说过，“和平和发展”这两个问题现在一个也没有解决。其五，他强调在“东西南北”问题中，“南北问题是核心问题”，即发展问题是核心问题。[14]其六，他强调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既要为维护世界和平作贡献，但最主要的任务是要全力解决发展问题。显而易见，我们党关于当今世界时代主题是和平和发展的认识，是依据马克思主义从当代世界实际情况出发得出的科学结论。
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今天研究“时代大潮和中国共产党”这一课题的时候，即从时代角度研究中国共产党历史及其经验的时候，由于时间跨度大、经历的时代变化大，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的理论，以及“战争和革命”的时代主题、“和平和发展”的时代主题，这三个“认识工具”在分析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各个时期，中国共产党是如何顺应时代大潮的时候都有用。
3．时代大潮
时代大潮，和我们平时常讲的“时代潮流”是一个意思。这个概念和时代、时代主题都有关系，但又具有自己的特点。时代，揭示的是世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本质和基本特征。时代主题，强调的是世界发展到一定阶段显现的那些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时代大潮或时代潮流，指的则是时代变动过程中出现的具有进步意义的新趋势。趋势性、进步性是时代大潮最基本的特点。
这种新趋势，可以是总体的发展趋势，也可以是经济的、政治的、思想文化的、国际关系的等各个方面的发展趋势。比如，党的十七大曾经作出过这样的判断：“当今世界正处在大变革大调整之中。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求和平、谋发展、促合作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15]与此同时，我们也常常讲到“改革开放大潮”“信息化潮流”“经济全球化大潮”“民主潮”等等。也就是说，时代大潮也好，时代潮流也好，不仅是一种趋势性的东西，而且所包含的内容要比“时代”“时代主题”更宽泛。
需要指出的是，时代大潮或时代潮流往往会通过社会思潮表现出来，但又不能将其简单地等同于社会思潮。可以这样说，有的社会思潮反映的是时代大潮的要求，有的则是时代大潮的反动思想。在错综复杂的社会思潮中，把握好时代大潮，是一项非常重要而又非常复杂的工作。因此，要顺应时代大潮，必须以科学的态度、清醒的头脑把握好时代大潮，而不为一些错误的社会思潮所诱惑、左右，甚至支配。
注释
[1]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中．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3921．
[2]列宁．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1-92．
[3]列宁．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1．
[4]同[3]106．
[5]斯大林．斯大林选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85．
[6]同[3]105．
[7]列宁．列宁选集：第3卷．3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12．
[8]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05．
[9]同[8]96．
[1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三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7．
[1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三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31．
[12]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2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77．
[13]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27．
[14]同[13]105．
[15]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