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三年前的一天,陈力丹老师发来电子邮件,打算在他退休后把《解析中国新闻传播学》(以下简称《解析》)的编辑工作委托给我。当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立刻回信谢绝。原因很明显,在我看来,这本从2006年开始连续出版的《解析》已经深深地打上了陈老师的烙印,基本上所有的文章都是他撰写或参与撰写,涉及新闻传播学各领域的广泛话题,展现了他广博的知识面和治学的勤奋。这本书之所以得到读者(主要是考研的同学及研究者)肯定,大部分是基于陈老师独特的观点和个人魅力。因此没有了陈力丹的《解析》就像没有了郑渊洁的《童话大王》,还能叫原来的名字吗?
另一个原因是我个人比较懒散,学术“产量”和陈老师相比,差了若干数量级。这意味着无法保持目前《解析》的编辑方式,须另起炉灶,几乎是在编一本新书。加之我本人精力有限,更愿意把被杂务侵占殆尽的时间放在自己感兴趣的工作上,所以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就敬谢不敏了。
过了没多久,陈老师又找我面谈,说这本书已经成为一个品牌,多年建立起来不易,具有了一定公共性,中断了挺可惜。我感觉他似乎把这本书看成了自己的一个孩子,有很深的感情,希望这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他/她”能继续成长,这就使得此番劝说颇有点“托孤”的意味。与此同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的翟江虹编辑也不断鼓励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编辑此书。我当时心一软,便答应一试,如果不成功就中止。中间又经过三方数封邮件反复商讨,终于在去年(2018年)惴惴不安地拿出了一个方案。为了保持连续性,仍有近一半的文章由陈老师承包,我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了一点改革的尝试。陈老师在《解析2018》的书前写了很感人的序言,情真意切,对这本书的未来寄予厚望,更让人感觉责任重大。书出版后,据说读者反响还可以,至少不算是失败的尝试。既然出版社认为还有继续出版的价值,今年权且再尝试一次。
《解析》之所以被广大读者认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的综合性与权威性。不仅有每年的综述,还涵盖了多样的话题,基本将近一两年新闻传播领域的热点问题一网打尽,令人有种一册在手,本领域研究热点了然于胸的感觉。再加之和年鉴类的大部头相比,这本书比较精简,所以对需要迅速了解中国新闻传播研究新动向的研究者和学习者来说,具有极强的参考价值。考研的同学也常将其作为复习备考的参考书。新版的《解析》将延续并强化这一特征。从去年开始,除了例行的《国际新闻界》每年发布的中国新闻学研究、中国传播学研究、中国新媒体研究的综述,以及陈力丹老师每年撰写的《中国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十个新鲜话题》以外,我们还获得了《新闻记者》杂志的授权,刊登他们多年以来一直广受关注的《中国虚假新闻研究报告》《中国传媒法治发展报告》《中国传媒伦理问题研究报告》。刘新传、魏然撰写的对全球网络研究的综述也有助于我们从全球的视角来思考中国的网络研究。这样一来,新版比旧版的关注范围更大,读者可以把《解析》作为一个快速了解每年中国新闻传播研究状况的小型年鉴使用。
多年来《解析》还形成了一个突出的特点:广泛关注新闻传播各领域的新锐话题。陈力丹老师每年都会带领研究生撰写新闻传播领域的新鲜话题。新版的《解析》依然会继续关注前沿的甚至是不成熟、有争议的话题,毕竟目前新闻传播领域可能是整个社会最有活力且对社会影响最显著的部分,新闻传播研究也应该保持这种探索未知领域的好奇心。除了收录陈力丹老师关于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权威文章外,我们还从海内外中文期刊中遴选了一些前沿文章,希望能更全面地反映一年来本领域的新进展。
李金铨对于这几年学界、业界热议的“新闻专业主义”做了比较公允的判断,警告大家不要只盯着因文化差异而存在误译的概念,望文生义,而要搞清楚概念的历史语境,以及中国当代新闻业面临的问题,借鉴这个观念背后的思考方法而不是现成的解决方案。黄旦在这几年借着对过去习以为常的媒介本体论的反思,重新定义了新闻传播史的研究对象及问题域,在李金铨提出的知识人的思想史与报刊个案研究、李彬的“新新闻史”等研究思路外别开生面。媒体融合与转型不算新话题,但是扎实的经验研究不多。我们选择了周睿鸣等对媒体转型条件下职业共同体的研究以及王辰瑶对新闻业融合案例的综合分析,以期在泛泛而论之外提供更具有理论性的研究视角。
传播研究曾经与知识社会学同根而生,从知识和知识社会学的角度重新审视新闻传播实践,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视角,也是我个人一直以来十分感兴趣的问题。方师师所讨论的推荐算法产生的内容是一种新形态的知识——“计算的知识”(computational knowledge),陈力丹和方惠对搜索引擎的研究,也可看作是对这一主题的研究。计算的知识并非客观的知识,它同样也包含知识的政治。
身体视角的传播研究最近突然成为热点,让人颇感意外。可能更让人意外的是为什么传播领域现在才把身体的问题提出来。在技术转型的断裂时期,当传播中习以为常的身体突然面临退场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身体是一直被忽略的传播的基本元素或条件,由此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人类用于思考和表达的语言是理性的,感性的身体缺乏表述自身的语言,用理性语言的转译难免词不达意,关于身体的议题也具有同样的暧昧性。身体具有物质性,可以被归入广义的传播物质性的探讨之中,但身体又不具有典型的物质性,这也是身体议题具有挑战性和颠覆性的地方。不过陈卫星近年来介绍的德布雷的媒介学可算是典型的媒介物质性研究,《解析2019》中关于媒介域方法的讨论具有一定的媒介物质性研究方法论的意义。吴予敏关于中国传播思想史的书写既有鲜活亲切的个人故事,又有高屋建瓴的宏观剖析,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他跨越学科界线,通过几个本土的案例谈中国传播问题,对打开思路尤其有帮助。吴世文、杨国斌对于消逝的网站的记忆研究采用了文化社会学和社会记忆的视角,打破了目前主流互联网史的自然史或编年史的写法,进入了“深互联网研究”的领域,对于进一步推进中国的互联网研究极具启发意义。
当然,任何的选择都带有主观色彩,这部论文集也不例外。我个人不太喜欢读那种绕来绕去,故作高深,但最后没什么学术想象力和启发性的文章。但是这样精致而平庸的文章却充斥着学术界。可能是因为这样的文章形式上整齐规范,观点上不得罪人,审稿人觉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一软,马马虎虎放过去,于是在层层淘汰中低空飞过,最后刊登出来。越是学术规范化,审稿程序严格,反而这样的文章越占据主流。也不能说这样的文章没有价值,但总让人感觉读来不够痛快,这可能也是韦伯所说的理性化的牢笼的一种体现吧。所以当不必像编杂志那样追求“程序正义”后,就可以在自己的园地里“肆意妄为”。因此在这本《解析》里大家可以看到,精致周到的文章选得少,带有冒险色彩的思想性的文章选得多;传统成熟的题目少,剑走偏锋却又发人深思的题目更受编者青睐;同时,考虑到篇幅有限,短小精悍、议论风生的文章比满篇数据的量化统计的文章选得更多。不过这只是个大致的倾向,只要有新问题或新观点,还是希望尽量做到兼收并蓄。
啰唆半天,以上都只是编者一厢情愿的想法,至于能否真的做到与旧版的《解析》一样受欢迎,只能交给读者来检验了。如果有什么意见或建议,欢迎到我的实名微博、豆瓣小站留言或给liuhailong@ruc.edu.cn来函。
最后还要隆重感谢各篇文章的作者及原发期刊慷慨地授予版权!这让编辑工作轻松了很多。在选文和文字编辑过程中,我的博士生束开荣、吴欣慰、于瀛、孙彤昕分担了大量工作,特此表示感谢!
刘海龙
2019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