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南北(1)
说起掉头这件事,倒也不全是王前的热血上头,一意孤行。
回去救燕老,是有现实考量的。
首先,老头虽然看上去给王前安排得稳稳当当,只要按照他的规划一步步走,就能在大夏过上幸福美满且安全的生活。
但问题王前不是大夏人啊,甚至他都不一定是这个星球上的人。
简简单单一个富家翁的人生根本不够他造的。
别的不说,就说他目前最简单的愿望——回家。
无论他穿越的本质是穿梭了时间还是空间,还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中间恐怕都是无法想象的绝大尺度。
就凭王前这个连高中理科班都混不进去的死文科生的脑子,他唯一能想到的,与之相关的名称,就只有爱因斯坦-罗森桥。
从灵光不知道在哪条大脑皮层的沟壑上挖掘出的记忆来看,这东西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称——虫洞。
它是由爱因斯坦以及某个叫罗森的科学家,在研究引力场方程时所作出的假设······简单来说,那是个在黑洞附近的时空管道。
也就是说,如果王前想要借助科学的力量回家,那他就得用他那个装满了教育心理学和黑丝白丝小姐姐的废物大脑,用一点点理论线索,独自证明可能是地球历史上最聪明的人类与其同伴作出的科学假设,是对的。
然后,再去找个黑洞。
这不纯扯淡呢吗?
这还不如让他在这个世界就此定居,把四大名著默下来,整点莫欺少年穷的爽文话本,当个文抄公来的舒服惬意。
——至少后者在灵光强化了的记忆回溯下,还有实现的可能。
换而言之,想要回家,本世界的超凡体系是绕不开的:得有力量才能回家吧?好不容易穿越一趟,手还断了,难不成真就来观光的,多多少少得带点资本回地球吧······
就是退一万步说,真得在这个世界扎根了。面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乱世,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吧?
那可是超凡九境,整整九个境界。
混一个真名?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作为本世界纯黑户的王前,如果想要在超凡的道路上走得更快更远,燕老这条金大腿是绝不能有失的。
其次,别看小老头安排的头头是道,摆脱了祸心影响的王前这会儿仔细考虑起来才发现,这里面大大小小的全是坑。
燕老的本意是不让他去报仇,安稳度日。可······难道对面的仇人就不会来斩草除根吗?
连皇帝这种体量的,对付谋反逆贼都会株连九族,掌握了超凡的敌人们难道会跟你说什么点到为止?
神通境才能平掉的恩怨,就王前现在这个小身板,投进去多少那都是浪花都不带翻一个的。
可要是不认这个老师,素未谋面的大师伯凭什么教他,绣衣卫又凭什么对他另眼看待?
最重要的是,不管认不认这个老师,只要让绣衣卫查到,燕老是因为你小子才牺牲的,已经逐渐理解自家师父炼器手艺有多离谱的王前,根本不敢想像自己会被愤怒的猛男们摆成多少个姿势······
至于师伯的品性如何、大夏上层对此的态度、后续王前晋升所需要的资源,以及所谓破境时的心境问题,那反倒是更加长远的麻烦了。
说到底,不管在哪个世道都是疏不如亲。
师徒关系的二人在同生共死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天然就是最亲密的盟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说,不救不行啊。”王前扯开上衣,露出胸口在体内真气刺激下大放光明的神血。
“人类,余有一点不明白。”
一旁趴着的鬼虎两只前爪交叠,像是慵懒的人类贵妇一样,疑惑发问:
“汝何不换个方向逃亡,余的契约仅仅只是将汝送至望北桥前,而非将汝交给绣衣卫。”
“汝若有所担忧,寻个地界躲藏起来就是。等燕行岳身死,尘埃落定,再行与绣衣会合。嘴长在汝身上,又有信物,如何不能两全其美?”
王前低着查看胸口的脖子梗了梗,僵硬地转过头来:
“大姐,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回去拼命,能不能别这么聪明。好好的灵虎,怎么就长了个脑子?”
“因为余还是不明白汝要怎么回去,燕行岳确乎算好了一切。即使余愿意帮汝,契约和距离汝依旧无法跨越。”
鬼虎凑到王前跟前,獠牙几乎贴到他的脸上:“还是说汝现在只是故作姿态,心里盘算着还是要怎么奴役余吗?”
王前叹息着用手把鬼虎的头拍到一边:“大姐,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没谈过恋爱呢,真不至于控福瑞。”
没等鬼虎发作,王前就收回手臂,捂住了神血与心脏:
“至于我们怎么回去,那就得谢谢我爸妈给我取的这个好名字,以及······”
“我有个挂。”
轰的一下,璀璨的金色火焰绽放,鬼虎像踩到电线一样连退七八步:
“汝,是疯子吗?”它有些无法理解的喃喃自语。
怒雷炸起,狂舞的电光霎时照亮天地。
雨花飞溅下,有抑制不住的吼声响起。
“格老子滴!”
“以为把老子麻得倒,看老子今天啷个收拾你们贼些龟儿子!”
闪烁着绯色光芒的铜钟下,燕行岳杀红了眼,嘴里的芬芳是一刻不停。
在他的控制下,四散的盐粒聚散离合,时而变成飞剑,时而变成绞索,高速穿行在聚啸成群的食尸鬼中,往往白光一闪,就是大片大片的怪物化作尘土,摔碎在伊丽莎白那悲悯的雕像前。
看这架势,似乎他老人家一个人也能趟平这个副本。
可惜。
“可惜盐就这么多,还是厨房里的翻来的货色,”燕老讥笑一声,“偏生今夜这雨大,风也不小。”
“看来这贼老天,是真想让老夫死啊。”
而自己身死,祸心一散,携带着神血的王前就又该成为它们的第一目标了。
这可不行。
傻徒弟这会儿估计还没跑到望北桥呢,自己还得帮他拖上一拖。燕老摇了摇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肆意大笑起来。
笑声带着痰音,张扬而又颓唐。
一股猩红的血液,伴随震耳的笑声从鼻孔流下,在花白的胡须上晕开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没去管它,燕老止住笑声,环顾着周围被杀空后又重新聚拢的魔怪,提气怒吼道:
“可老夫今天偏偏就要让祂看看······燕某,轻易还死不得!”
“畜生们,来,死在老夫手下,不算糟践你们。”
“来!”
怒斥声盖过雷声,老人再次御使起勉力不散的阵法,向着天地强行索要着力量。盐剑风刀便像是活了一般,冲着无心的怪物杀去。
雨声混着呼啸,尘土、残肢、血液,四下抛飞,和起泥浆摊开一片醒目的油画。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于是厮杀的场景就此定格,天地为之一窒。
以伊丽莎白疗养院门前的十米为界,人为地划分出了一道怪物与人的分界线。
大门内是微弱的灯火,大门外是黑暗的浪潮。
一个老人艰难地喘着粗气,风箱一般的胸膛鼓动着最后一丝灵性,黯淡的灵光,却像风中的残烛一样飘忽不定。
从窗外飘来的雨珠浸透了他的须袍,隐约透出早年狰狞的伤疤。
狼狈、窘迫,却又······
锋芒毕露!
即使真名业已破碎,绣衣的刀锋依旧凌厉;即使四肢早已断裂,神匠的技艺始终不减。
自他身下蔓延出去的阵纹,就如同那伫立在岸边的礁石一样,撞碎一地嘶吼声,岿然不动。
杀敌,杀敌,杀敌!
五十年荣辱,五十年鸿业,便用刀剑,说与尔等听。
食尸鬼的尸体,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在汗水模糊的视线中,仿佛有幻影自往日的迷梦中走来,燕行岳裂开嘴,无声地笑了。
那座低矮却不平缓的小山丘上,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走在前头,后面远远吊着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背着的,是个粉雕玉琢却又长了个一张臭脸的小孩。
清晨的薄雾里,小孩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接着哇哇大叫起来:“老头,你爪子把我背到嘞块儿来咯!”
“因为要祭拜祖师的呀,你不是要学天工开物嘛,师父带你上山取书喔。”
“那你咋个不喊我起来,我自己走上来就是咯。”
“这不是看你睡得正香喔,小孩子多睡睡觉也好喔。”
“师父,力个真矫情。”
“小岳岳哟,等你也有了徒弟,你就明白为师了哟。”
······
啊,师父啊。
弟子好像明白了。
不只是汗水还是泪水,滚过燕行岳脸上的沟沟壑壑,洗去了经年的尘埃与坎坷。他看着自远方山头升起的那一轮太阳,怅然若失。
“那一年,我记着也是个阴雨天······那时候没见到的太阳,却在临死前见着了吗。”燕老有些唏嘘,又有些感慨。
死,也并不可怕嘛。
你看呐师父,这太阳多漂亮啊······好想和您老再看一次太阳啊。
你听,这太阳还会喊老头······
嗯?
老头?
从幻梦中惊醒的燕老陡然睁开了眼,胸口真实不虚的温度提醒着他,门外,真的有一轮太阳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那不是幻觉!
那是······王前!
“老头,老头!”
骑着肋下生翼的猛虎,王前披着浑身炙热而夺目的金色火焰跃进了那道分界线。
手中的利斧和盐钉交错挥舞,将已经靠近燕老身边的食尸鬼全部了账之后,这才翻身落地。
他走到燕行岳身前,先是灌注真气,把刻有“兄”的那块铁片记载的录音循环播放了好几遍,然后再在燕老瞠目结舌的表情中,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刻着“徒”的铁片。
“老登!”
王前恶狠狠地看着燕老,同时掰碎铁片的一角,把它丢进燕老怀里。
“光给我户头,不给我密码,有屁用!你就这么坑徒弟的?”
燕老却没有理会王前欺师灭祖的行为,而是恍惚问道:“不是叫你一路往东别回头的吗?”
王前豁然转身,同袭来的食尸鬼硬拼了一记,然后大笑道:
“小爷我分不清东西啊!”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