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开幕
出完一口恶气的楚子服提了提裤子,一脚踹在缩在墙角装死的楚昱屁股上,没好气地骂道:
“装够了没?麻溜给我滚去站岗!把你小子塞进这趟任务里不是让你来丢人现眼的!”
挨打经验丰富的楚昱先是观察了一下二叔,发现他真的收起皮带了,这才放下紧紧护着头的胳膊,讨好道:
“二叔,这么多兄弟看着,少我一个不碍事的。倒是您别累着了,侄子我这儿刚好有点好好东西,咱叔侄俩偷个懒,就别去那蒸死人的地方站着了。”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支用铝管装的雪茄,双手举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楚子服。
正要发作的楚二叔撇见铝管上印着的年份,就知道这是养了不少时候的好东西,沉吟片刻后道:
“绣衣卫明文规定,执勤期间不得饮酒吞雾。这……我没收了,下不为例!”
接着不带烟火气地收起侄子手里的雪茄,等到楚昱反应过来时,那管花了他小半旬俸禄才从黑市淘来的“总督特供”就不见了身影。
心里暗自佩服一声二叔唯手熟尔,脸上则点头称是。
楚子服看着这不成器的侄子,叹了口气。一撩甲裙,靠着墙坐了下来,对着楚昱招了招手:
“别傻站着了,坐。”
楚昱一屁股坐下来,随手解开了下巴上的头盔系带,顺手把带沿的制式头盔搁在了盘起来的腿上,抱怨道:
“可真是热死小爷了。”
接着一边拿手给二叔扇风,一边好奇道:“二叔,您刚刚说独一份的【真名】,是咋回事?这境界还有人多人少的说法吗?”
楚子服闻言叹了口气,问道:“我问你,【开光】之后咋个进【蛰伏】?”
“练气成式,化式为术,这您都教过!放心吧二叔,咱楚家家传的功法我是一点都没放下,最多再有个十天半个月,我【武术】就成了。”
“到时候我就是您老人家手底下的头号打手,您让我干谁我就干谁。”楚昱拍得胸脯是震天响。
“果真?”楚二叔却没有丝毫感动的意思,反问道:“让你去收拾怀青鱼你也愿意?”
“这……”
楚昱闻言不由想起了那个像魔怪多过像道士的同僚,顿时打了个哆嗦:“二叔,我可是你亲侄子。”
楚子服冷哼一声:“怎么了?你马上入【蛰伏】,他也是入【蛰伏】不久,怎么就不敢动手?”
“那能一样吗?”楚昱叫到,“我就是掌握了咱家的武术,了不起也就开个碑破个墙的,人家用的可是掌心雷,是道术!”
“除非我能在他上茅厕的时候给他来个力劈华山,否则就是吃了福康桥底下卖的大力丸,我也干不过人家啊。”
“这不就是了,”楚二叔说道,“咱家那套《浪里刀》,多少个架势才能攒个【式】出来?就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又要多少年才能攒足一门武术所需要的数量?就是数量上够了,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些术式就刚好能凑一门术出来?”
“太难了!”
楚二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语重心长地对楚昱说道:“你打不过人家,除了你小子爱偷懒不爱练武之外,根子上是因为,你掌握的术式就比人家弱。”
“人家有师承的,每一个所掌握的术式,都是精挑细选,竭力组合出来的。你的【武术】核心就是基本的三个术式,还得哼哧哼哧舞半天刀。人家的【道术】,那都是七八个你听都没听过的术式环环相扣得来的,用起来的时候掐个手印念个咒就成了。”
“你拿啥跟人家打?”
“切,仗着娘老子给的耍威风,算什么英雄。”楚昱偏过脑袋,满嘴的不屑和羡慕。
楚二叔一巴掌扣到了他的头上:“你也是仗着你娘和你老子才开的光,搁这儿叽叽歪歪个啥?人家祖上为了这几个术式暴毙的变成怪物的海了去了,怎么不见你酸去?”
“再说了,你要是不服,你可以自己去悟去啊。我可告诉你小子,底下坐着的那些,一大半都是自己悟出来的术式,都是自己练出来的法门。你要有这本事,穿个飞鱼服绰绰有余!”
“不就是悟嘛。我赶明儿就找个静室,悟他个一年半载的,我还不信练不出的名堂来了!”被百户大人那身亮闪闪的飞鱼服刺激的眼睛都红了的楚昱立刻说道。
啪——
楚二叔又是一巴掌掴到了楚昱头上。
“嗯?这手感,还不赖?”扇得很爽的楚子服脸上却不动声色,对着楚昱喝道:
“又错。你又不是佛道儒那三家有经典秘传罩着,能走出尘的路子感悟天地。区区粗鄙武夫,老老实实红尘炼心才有希望磨炼出个一招半式,不然你爹大老远把你送进四夷岛的锦衣卫干什么?”
“还不是指望你脱出《浪里刀》的藩篱,挣下一身本事,省的他百年之后你小子被人抽死。”
“什么区区粗鄙武夫,明明你自己也是……”楚昱暗自嘀咕,却被楚二叔听了个一清二楚。
二叔倒也不恼,嘿然一笑:“这你可就不懂了吧。你二叔我虽然之前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匹夫,但是我现在可不是了!”
“马百户准我到武勋库兑换相关的术式,嘿,你猜怎么着,还真就让我硬堆了个【真名】出来。虽说是个普普通通的【绣衣】,那可也比某些辛苦大半辈子却只能凝聚出个【利剑】、【快刀】的要强多了!”
“要不你婶子能看上我呢?”二叔嘴角露出荡漾的笑。
闻言,楚昱不由想起了那比自己都大不了几岁的俏丽婶子。小妇人一步一摇晃的风情,恰如盛夏荔枝树那细细的枝条上的累累硕果,可比小红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再看看胡子拉碴的二叔,楚昱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那二叔你怎么进阶【真名】那么多年了还是个小旗官呢?”
楚二叔原本洋溢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之后对着楚昱招了招手:“来,乖侄子,贴近点,叔叔悄悄告诉你。”
楚昱警惕地缩了缩脑袋:“二叔你是不是想打我?我爹每次要抽我的时候都这个语气。”
“你爹是你爹,二叔是二叔,当叔叔的怎么会打侄子呢?”
你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嗷。楚昱摸着自己身上还没消下去的皮带印子,又往后缩了缩。
锵——
楚子服横放在腿上的绣春刀自动出窍,寒光一闪。
楚昱惊的一个游龙开脊,非常老实地又凑了回来,结结实实挨了二叔一顿老拳之后才听见二叔叹息道:“因为二叔已经进无可进了啊。”
“【绣衣】虽然比江湖上的那些散人们凝聚的真名要强上不少,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虽说奉三必进,【式】【术】【法】但凡有三个能相互联系的都能进阶,但是才三条【法】就能堆出来的【真名】,拿什么跟人家血海里厮杀出来的相提并论?”
楚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楚二叔见状摇头笑了笑:“哪天带你见见你程伯伯,你就知道这中间的差距了。”
“谁?”“百户程铁衣。”
楚二叔一脸钦佩地说道:“那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当年跟你二叔我是一支旗里的队友。虽然是草莽出身,但是为人仗义,作战勇猛。”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次围剿白莲教的逆贼时,那群逆贼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日不落铠装木乃伊,没有准备的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兄弟们死伤惨重,被迫躲进了九龙城寨。”
“那个时候,当真是命悬一线,现在想想……”楚子服一脸唏嘘地回忆着。
“别想了二叔,后来呢?”看不惯二叔断章的楚昱,选择打断楚子服的忆往昔峥嵘岁月。
楚二叔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冷不丁被这小子一插话,情绪不上不下卡在当中,当即脸色一黑。
一抬手又是一巴掌呼了过去。
当的一声,掌心拍到了楚昱提前戴上的铁盔上。
没等楚昱笑出声,握了握微微发红手掌的楚子服,不动声色地运起真气,翻掌屈指,一记狠辣的毛栗子以隔山打牛的形式将劲力灌进了侄子的天灵盖。
楚昱百会穴突遭刺激,整个人像挨了电的鱼一样,倚着墙壁条件反射地蹦跶了两下,然后才栽倒在地,望着自家二叔,欲哭无泪。
楚二叔冷哼一声后才继续说道:“当时,白莲教的逆贼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具日不落陆军战争序列的铠装木乃伊,但是并没有与之相配套的武器装备和控制装置,便自行改造了那具木乃伊。”
“没成想,被他们这一番胡改八改,居然还真弄出了些名堂。他们用符剑和戒刀替换了木乃伊身上的火焰喷射器,近战能力不减反增。”
“我当时所在的那支小旗,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这具木乃伊砍灭了编制。关键时刻是程大哥站了出来,以一身横炼功夫硬生生扛着刀剑加身把它推了回去,最后用一双肉掌活活把这具已经铁化了的木乃伊徒手捶成了碎砂!”
说到这里,即使过去多年,楚子服依旧有些不能自已,眼里满满是佩服和向往:
“后来程大哥更是为了我们这些本该被抛弃的累赘,独自一人与那些白莲教徒血战。”
“十七把符剑!整整十七把!”楚子服比了个七的手势,声音颤抖:
“那十七把白莲符剑插把铁衣捅得和刺猬一样,他却是哼都没哼一声,硬扛着刀光剑影守着那座小门,半步不退!”
“最后绣衣卫的支援赶来时,那座装满伤员和死去兄弟们尸体的小院,只剩铁衣一人倚门而立。除了漫过门槛的血水和刺来的长矛短剑,我们甚至半个敌人都没见到!”
“自此,你程伯伯一朝顿悟,取得了独属自己的真名【百炼铁】。再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绣衣卫每每遭逢硬仗,冲锋在前的必然有他一个,直至今日!”
“如今更是作为焦千户座下百户,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说到这里,楚二叔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遥想着这一路的惊心动魄,不能自已。
楚昱也不由得心神摇曳,暗自道:“程百户这样的硬汉才是吾辈楷模,有朝一日我也要像他一样,只手战群敌!”
叔侄二人各自沉浸到自己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而久不听闻“叔慈侄孝”的下属生怕长官一个气没顺平,把自家侄子给活活抽死,便探出半个头偷偷观察。
却看见叔侄俩一个抬头望天,壮怀激烈;一个低头看地,暗自发狠。
不由背后一凉,又把头默默缩了回去,对着关切的同僚们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而被叔侄二人同时惦记着的那个男人——程铁衣程大人此时在干嘛?
他在劝马槊去劝一劝焦千户不要太意气用事。
这个以死战不退闻名嘲风城的绣衣百户,这么对着掌舵的马槊说道:
“退退退!马二愣子,你个脑子不长勾的,快给我把玄女停下!这么硬来,你百户的位子还要不要了!”
“这是千户大人的命令,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找她老人家!”
同样犟脾气的马槊毫不客气,一把将控制速度的阀门拉到三挡,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你还有脸说这个!”程铁衣气急败坏道,“千户大人她老人家担心燕老的安危,一时气急作出这种命令,我们这些作为下属的完全能理解。”
“但是你这个二愣子居然是真的劝都不劝?!”
“要是千户大人现在回过味儿了,觉着直接开玄女直接撞过去是有些不妥,决定收回成命。”
“你这莽夫现在这番姿态,不是把她老人家架在火上烤吗?千户大人还怎么下得了台?还不是得硬着头皮上了?”
“快,现在陪我去找千户大人,我们再一起劝劝。要不然到时候真撞过去了,玄女有损事小,日不落对鸿胪寺发起抗议,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时间和经历其实是会改变一些东西的。
尤其程百户现在家有娇妻,富贵荣华,实在是犯不上争这一时之气。
突然,一道冲天的光芒自远方亮起,马、程二人望着自舷窗外传来的光芒,心神震颤,结束了这一场并不十分愉快的谈话。
过了好一会儿,面对情绪激烈的同僚,马槊才终于说出了实情:
“司空室汇报,根据浑天仪的判断,燕老他恐怕……【举火烧名】了。”
现在,沉默的变成了程铁衣。
半晌,他一脚踢开马槊,然后将负责控制速度的操纵杆一把踩到了底。
——但是话又说回来,有些人的有些东西,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