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匹狮
乙六号玄女作战大厅——狰室。
厉兵秣马的众绣衣卫中,新上任的力士楚昱神色兴奋地四处张望着。
借着脚底不断升腾起来的水汽,他先是把目光放在了狰室最上首那位在巨大的舷窗之前掌舵的马百户身上。
看着马槊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白色飞鱼服,和他那按照身高臂长所量身打造的绣春刀,楚昱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青甲布衣,露出了十分羡艳的神色。
百户大人则是灵觉一跳,若有所感。
正准备回过头来看看,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二愣子敢这么在老虎屁股上乱摸时,掌旗官郑玄笺一路小跑送来了焦千户的命令。
望着郑掌旗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和她那被汗水打湿而沾在脸颊上的几缕青丝。马大人连忙支起一个坚毅而不失伟岸的表情,眼睛眨都没眨就把“将那个混小子揪出来然后回去狠狠操练十天半个月”的想法给抛到日不落去了。
慌不迭走下掌舵台,对着郑掌旗一顿嘘寒问暖。
楚昱此时则已经从马大人身上收回了那堪称咸湿的视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心中莫名一阵惊悚又莫名的突然放松,但头一次踏上玄女飞艇,与头一次参与如此规模的任务所引发的强烈兴奋感,依旧驱使着他频频扫向狰室内的其他人和物:
只见宽阔的狰室内,巨大的铜管构成无数的网状管道,在铆钉和螺丝的固定下,不断地吞吐着蒸汽和火焰。
四周用铁丝网覆盖的墙壁下,繁复的齿轮组裸露在外,旋转咬合,一刻不停地将来自引擎的动力传导到飞艇的各个部位。
绣衣卫们就在这仿若机械巨兽胃中的巨大空间里,或三两成群,或独自一人,准备着接下来的战斗。
正当楚昱继续着他的偷窥大业时,一只粗糙的黑手带着隐隐的恶风,啪的一下扇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又脆又响。
眼冒金星的楚昱踉跄着站定身子,接着满腔怒火地拧了拧脖子,缓缓转过了脑袋:
是哪个不开眼的这狗胆,敢冒犯我楚大爷?不知道家叔楚子服吗?
刚刚入职绣衣卫的楚昱满肚子都是仗势欺人的想法,结果还没来得及报自家后台呢,就被身后面色阴沉似水的壮汉吓了一大跳,讪讪地笑道:
“二叔,怎么是您啊?”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公务期间叫职务,叫职务!谁是你二叔?叫大人!”
小旗官楚子服黑着脸训斥着。
“是是,楚大人。”楚昱连忙换上一幅讨好的笑容,转身就把自己脚下这片相较其他地方要更为凉爽的岗哨给让了出来,孝敬给自家二叔。
楚二郎看着这油腔滑调的混小子是越看越生气,蒲扇大的巴掌高高举起,一刻不停地抽到了自家侄子头上。
不知道二叔发什么疯的楚昱抱头鼠窜,高呼道:
“二叔,二叔别打了,咱老楚家可就我一根独苗苗,打坏了我爹非跟你急不可!”
楚子服气极反笑,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条嵌着铁质狮头的皮带,一把将楚昱拉进狰室外面的走廊,一套金错鞭法舞得虎虎生风。
同在楚子服旗下的下属们非常熟练地调整了站位,堵住了那扇通往走廊的小门,人影交错中,只有隐隐的求饶声从门外传来:
“二叔!别打了二叔,我知错还不行吗,你这怎么还带招的!”
“二叔,我知错了,我不该把俸禄全拿去翠香楼招小红的。”
“嗯?!”挥舞着皮带的楚子服鼻子里下意识地哼出一个鼻音,停顿了一瞬,接着手上的动作愈发酷烈起来。
小红?你二叔我都不敢去翠香楼那种销金窟里潇洒,你小子倒好,连相好的都有了……
小红小红,我让你小红!让你小红!
沉默不语的楚子服神色愈加狰狞,楚昱却是撑不住了,哀嚎道:
“二叔,二爷,二大爷,您是我亲大爷好不好,别打了,凌虐下官是要扣俸禄的!”
“呸!”楚子服一口唾沫吐到了楚昱脸上,“扣俸禄就扣俸禄,总比哪天给你小子收尸要强!”
这话一出,楚昱是泪也不流了,嚎也不叫了,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拜倒在地上:
“叔父请赐教!”
楚子服看着地上癞皮狗一样撅着屁股的侄子,鼻涕泡都给气出来了,掂了掂手里的裤腰带,空着的那只手是时而成爪,时而捏拳。
到底还是没能继续打下去。
倒不是心疼侄子。
这小子从小到大因为各种荒唐事挨家里的毒打不是也一顿两顿。要不是真跟他说得那样,是楚家这代的独苗,老早就被大哥亲自清理门户了。
不抽他的原因反而是这小子皮太厚。这要是抽坏了自己这根刚从奥特兰德那贵死人的皮匠手里取到货的手工定制皮带,自己得心疼好几个月。
于是楚子服没好气地提了提有些下坠的裤子,边穿腰带边对着侄子说道:
“你小子是胆真大,眼珠子不要了?什么都敢乱看?狰室里坐着的那些可都是执掌了【真名】的总旗大人和试百户大人,要是碰见个心眼小的觉着你在窥探他们的秘法,当场格毙了你都没处说理去!”
“您不也是【真名】境嘛,咋这怂……”直起身子的楚昱嘟囔着。
楚二郎怒急攻心,一个五丁开山就扣在了侄子的脸上:
“我那叫【真名】吗,我那是百户大人看我可怜,念在我劳苦功高的份儿上给我开了绣衣卫的武勋库,这才有机会凝聚出个【绣衣】。”
“全天下加起来指不定有千八百个的【真名】跟人家蝎子粑粑独一份的【真名】能比吗?”
“人杀我十个,眼睛都不带眨的!”
“那这些人眼睛一定很干,小红跟我说过,西边的大夫说了,人要是老不眨眼睛会得,会得什么……对,干眼症,会得干眼症的。”
楚昱抓住了盲点。
楚子服一口逆血涌上心头。
他算是知道为何当初问大哥该如何教导侄子时,大哥拍来的电报上只有“往死里打”四个大字。
当时面对邮局的工作人员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觉着大哥是故意省这几个字的电报钱。
现在想想,知子莫若父啊!
再一次抽出裤子上的狮头腰带,楚子服在楚昱惊恐的眼神中狞笑着举起了手。
狰室内,楚大人的下属们听着愈发凄厉的哭叫声,一动不动。
只是队伍站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