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答案

我会害怕。我知道我必须得面对，我早晚要面对。我只有自己去面对，这就是每个人都会害怕的东西。

但是，如果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也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能感觉到博士对西尔文和我的感情，他希望我们都能得救，都能幸福。

我就在那里看着博士的一举一动，我希望能一直看下去。

在很多年前，我没有工作，只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确实喜欢看别人操作点什么。比如做点艺术品。

不过博士开始收拾东西了，他可能结束工作了。

果然，他的工作台变得干净整洁了。

他转过来对我说：“琳达，先这样吧，你在这里一切随意，当然想回自己的房间也是没问题的，我去参加一下他们的会议，看看他们在说什么，准备怎么做。”

我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做呢。

但是我是不会回到我的房间的。

没有西尔文我回去，一切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博士出去了，他身后的门也跟着他的离去而关上了。只留下了一片沉默。

安静的空气弥漫在每一处，让我感到寂寞难忍。

一方面，我很想冲出去，看看他们如何部署并立刻去救西尔文，另一方面，我只觉得我没有力气，我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听我的指挥，不听话了。

我实在是痛苦，躺下也睡不着，坐着也难受。

又没有人真正理解我。

我觉得很需要一些药物来帮助我稍稍放松。

我觉得我要疯了。

那种感觉，就是你想做，但又没有力量去做。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还不够强，是不是我想的太多了，是不是我问了太多的是不是。

这一切都让我非常难捱。

不知过了多久，博士终于回来了。

他的回来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是救星到来一样。

“哦，天啊，琳达，你这是怎么了。”他似乎很是惊讶，我可以想象我肯定是一幅坐立不宁的样子。

我知道我流了很多汗，但是不知道此刻的我看上去有多狼狈。

“给我一些药，博士。”我的声音是冷漠而颤抖的。

“不行，琳达，这不符合规定。”

“什么规定？”我瞪了过去。

“我自己的规矩。”他说，边说边走过来，“我的天哪，你看上去糟透了。”

“我知道。”

他匆匆去柜子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拿出一颗粉色的药丸：“镇定一下吧。”

我抓过来塞进了嘴里，随后呜咽起来。

“感觉好些了吗？”他声音中有关切。

“嗯......”我回答。

“他们开会了。”他在我对面的桌子边缘靠住，点起了一支极细的烟，“他们决定去拯救西尔文，根据地图，他们研究出了一套方法，并且决定让你休息，与此同时，这就意味着，你不用参加了。”

他慢悠悠地说。

“可，可是。”我的内心仍在打鼓。

博士明白我的意思：“你又想去，又去不了，不是吗？那你就好好待着吧，我们祈祷他们完成任务。”

我沉默了，也镇定了，只是抬起头，看着窗外。

“这是好事。”博士说，“你总不能做完所有。”

“可是那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我居然不去救他。”

他歪了下头，饶有兴趣地看向我，我知道他是惊异于我说的那句丈夫。

他停顿了下。

“他可以理解的，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你提供的，带回来的地图，就已经是最好的帮助了。”他说。

“博士。”我感觉自己的情绪绷不住了，眼泪虽未流出而脸上的肌肉已经先行抽搐，“我可以拥抱你吗？”

他听到这话，只是张开了双臂，靠近了我。

我突然觉得坚冰似乎得到了融化，下一秒，我拥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是健硕而单薄的，毫无赘肉，让人觉得年轻，似乎那朴素的衣服下，仍然藏有一些肌肉。

“琳达，如果你需要，希望，我随时都可以和你拥抱。”他说。

这些话，一句又一句的，击在我的心上，我竟觉得无法离开他。

“一直陪着我。”我说，“不管是今天剩下的时间，还是明天。博士，别再离开我的视线。”

停了这话，他似乎稍稍顿住。我也可以明白和想象，这话确实是太怪了。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默然不语，脸上微微现出了一些微笑。

他拿来了一本书，坐在我的身边，开始静静看了起来。

“这是什么书？”我问。

“这个吗？是和我的专业相关的啦。”

“哦。”我说。

“你不介意我再这里看吧。”他说。

“我当然不介意，我喜欢你这样放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

他便继续读书了。

我很想有更多的方式去让自己得到放松。

但是我觉得博士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所有了，我不可以再更多地要求他了。

“琳达。”博士说，“你可以试着睡一觉，我觉得你可能缺乏睡眠。”

“也许吧。但是，我不想睡。”

“那你想读读书吗？”他说。

“我很多年不曾读书了。”我说，“我可能也读不进去吧。”

事实也正是如此。

“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出去散散步。”他说。

“这个很好。”我说，“可是你跟他们说了，我还没醒。”

“嗯......好吧。等可以的时候吧。”他说。

博士继续读起了书，我则继续发呆。

我看着窗外的鸟儿，听着鸟鸣，看着绿色的阴影洒进了房间，透过了窗户，我觉得心里平静了不少。而博士此刻在这里，也让我觉得更加的安稳。

慢慢的，夕阳就开始下垂了。

我呆在那里，依旧一动未动，房间里只有博士翻书的声音。

和我们俩均匀的呼吸声。

还有缓慢的心跳声。

博士的心脏跳的比我慢，我的心跳的似乎有些不规律，时而快时而慢的，但是总的来说是比博士快的。

博士终于停下了读书，问：“天有些暗了，有没有觉得饿？”

他问我的语气是那么柔和，柔顺，就像父亲在问自己受伤的孩子。

“还没有饿呢，博士。”我说。

是的，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觉得饿。

他笑了笑，说：“如果饿了，我就让汤姆给端点东西上来。”

我笑了笑。

“博士，你也太好了。”我说。

“我和你有缘分，我要照顾好你。”他说。

这些话让我无比感动。

“我觉得我真的好多了。”我说。

我感觉的出我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光了，不再像下午那样浑身都是抗拒和疲惫了。

“我就知道你只是太心乱如麻了。”他说，“那么，你做出你的决定了吗？”

“嗯......我还得再缓缓。”我说。

夕阳慢慢落下，流光像水一样，也像金色的湖，流过我干涸的心田。

沁润着，慢慢地，那干瘪的，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如同久旱逢甘霖。我居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甚至在我和西尔文在一起的时候，也无法这般放松，只因为，那时他也无法安心，我也无法安心。

放松是真的，心痛却更真。

我感受着那铺天盖地的真实的无可附加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

我和他似乎是可以相通的，我知道他有多么痛苦，但是同时，我又没有任何办法，至少目前我是没有的。

我只能让这种真实世界的残酷的痛苦吞噬我，因为我的任何反抗在此时此刻都是无力的。

我就那样感受着痛苦，同时也感受着人生的残酷。

我显得格外的平静了，平静到几乎觉得时间是静止的了。

博士一定看出了我在思考，因为他开始变得不那么自然了，他有注意到我一直在想事，又好像一直在发呆，只是在感受着什么。

“放心吧。”他突然说，并且将手缓缓地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上，“他不会死的。”

这一切其实就像是拆盲盒。

你永远不会知道结局，在你无比害怕的时候，你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但是最后能解决一切的，却只有面对，走到那事情里，或者彻底放弃。放弃一切。

我是不会选择后者的，即便我虚弱到了极点，我也仍有发自内心的力量，我永不会选择彻底去放弃一切，更何况，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是的，西尔文可能会死，可能不会死。这是公平的五五分的，不存在哪里有更大的胜算，生活永远不会给你充足的时间和机会，但那不是你临阵逃脱和放弃的理由。

你是生命中的勇士和战士，你唯一的选择只有走上战场，去直面你的命运，不管是死还是活，你都是荣耀的。

你必须拼一把。

这些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这些哲学，是我大脑里自己曾经构建过的，他们一点点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人能帮助你做出决定，能的，只有你自己。不过还好，曾经有人帮助过我建立了这样一套哲学体系。

这就已经足够，剩下的确实只能靠我自己了。

“没有答案，只有上了。”我说。

他看着我，眼光逐渐有所变化了。

“没有对于结果的答案，对于我来说，重要的答案只有一个，他是否还活着。我害怕看到一个死去了的他。我感觉我就要崩溃了，但是，现在，我虽然仍然害怕，却知道了这害怕是我无法逃避的。而且，老天并没有断绝我的所有后路，我想，我有了我自己将要如何答案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笑了出来。

“现在要好挺多的，时间还不算晚，既然有望做出决定，那最好早点休息吧，良好的休息是一切的基石。你很幸运，还有足够的时间去休息。”

“你已经知道我的选择了。”我稍稍惊讶。

“听你所有的说法，你的选择只能是一个，你要去营救西尔文。”他笑意盈盈地说。

我脸上还是笑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值得笑得，但我很开心，纠结是最痛苦的事，我至少不再纠结了，我最讨厌纠结。

他说的对。

晚上，没有吃饭，博士睡在了旁边的沙发上，他躺下去，一切又沉静，恐惧又袭来了。

我无法控制的恐惧。

但月光也流进来。我知道，万一他还活着呢？虽然几率不大，但是，确实是五五分的。

他在海底完全看不到月光，可现在这是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的月光。

我要去，我必须去，我不需要恐惧，我不需要。

即便恐惧，那我也是真的勇士，我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

我要睡了，我可以稍稍安静片刻，内心不再恐惧，这时间是我的，由我自己把握。

要面对的东西令人恐惧，并不代表在面对他之前我生活的每一刻都要被那恐惧所占据。

我想起了博士的手，他将手轻轻放在我手上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一震的，我的身体里的血液也是变化了流动的速率的。

这温柔的一刻，和这危机的一刻，他们从来都可以共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