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合时宜的孩子
“玉锦,怎么了?”
这时玉锦不过是刚随她一同嫁入的侯府的大丫鬟,稚气未脱,闻言吐了吐舌头,“夫人,是账房先生。”
是前些日子她觉察账目不对,所以才让玉锦把人喊来。
“让他进来吧。”
平阳侯府管账的是个白发老头,姓李,在侯府做事几十年了,人长得瘦,做事也精明,他穿着长袍,抱着几沓账本。
柯依卿懒散地靠着罗汉床,笑盈盈道:“劳烦李管事的辛苦跑一趟,账本放着就行了。”
李管事依言照做,他捋了捋胡子,眼珠子一转,“少夫人为何突然查账?可是小的们哪里做的不周到了?”
可不是嘛,账房一向是个肥差,他在侯府当差这些年,大的小的也私吞了不少,就算账面上做的干净,也顶不住有心人的仔细查看。
柯依卿哪里不知道中间龃龉,她温和一笑,“李管事宽心,我刚嫁入侯府不久侯府就被抄了家,不过是来过问一下我的嫁妆罢了。”
这句话无疑是给李管事吃了枚定心丸,他哈着腰一脸谄媚,“夫人说的是,如今咱们府上账面上的铺子良田,都是您的嫁妆。”
偌大的侯府,曾经的八大世家之首,如今居然落魄到了靠新新媳妇嫁妆度日的窘迫地步了,也是让人唏嘘。
如此一来,李管事再无话可说,他将账本摊开放在桌子上。
三年前,平阳侯带着家中若干子弟,前往靖南平定水患。
不想靖南乃是蛮夷之地,又有前朝遗孤,早就不服大齐的统治,此次水患横行,地方官不作为导致百姓流离失所,长久的混乱治理之下,流民暴起,一度兵临京城。
这次的内乱,北方突厥乘机南下,抢夺了西北三城,如此一来,大齐被突厥压制的局面便成了定局。
内忧外乱的局面总算被平定,战后追责,平阳侯府首当其冲。
只是平阳侯早被乱刀砍死,他的小儿子顾振南也死于非命,只有二子侥幸活了下来,现在关押在天牢里面等候问斩。
但京城之中八大世家势力盘根接错,皇帝刚坐稳了位子不敢牵扯太多,于是只抄了平阳侯府,没收全部家财,世袭的爵位并没有收回。
仅此打击,平阳侯夫人大病不起,大夫人回娘家暂避风头,二夫人喊着要出家,徒留下家中老弱病残的一堆没人打理,还是柯依卿站了出来,支撑起了这么一大家子。
她仔细查看桌子上的账目,这么一大家子,以后都靠着她的嫁妆过活了,里面有几个胭脂水粉铺子,布庄的,还有她母亲留给她的一个城郊果园。
柯依卿长叹一声,还好抄家抄得急,她刚嫁入侯府嫁妆还没记录在册,这才逃过了这么一劫。
只是,上辈子她的好丈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她失笑着摇头,收回心思专注地看眼前的账本。
忽地,柯依卿挑眉:“李管事的,你瞧瞧这儿。”
李管事的上前一瞧,冷汗就出来了,他本以为这个新媳妇年纪轻轻,定是看不出他这样的账房老手做的假账,没有想到居然这么老辣。
粗略一算,被贪掉的银钱居然有上百两之多,这还仅仅是几个月之内的坏账,柯依卿也不由得震惊,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管事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就听眼前人冷笑一声。
“一共一百五十两银子吧,如今侯府是我当家,衣食住行全靠着我,你是个聪明人。”
一听这话,他噗通地跪下,“还请夫人明示。”
柯依卿端起茶喝了一口,“老夫人岁数大了,如今世道艰险人心难辨,她老人家心善,指不定被有心人骗了去,日后她那院子的支取,都告知我罢。”
“这……”李管事迟疑道:“前几日老夫人确实支过银子。”
“做什么用的?”
“说是在靖南的远房亲戚,躲战乱来的,支了一百两。”
柯依卿本来没做他想,没想到李管事又告诉她,说那个远方亲戚,如今就住在城郊的村子里。
“老夫人说了,以后每个月都要支一百两银子过去。”
城郊的村子?不就是她的便宜丈夫和小情人的居所吗?柯依卿强忍怒气,翻开账面上的记录。
从记录来看,老夫人支银子给这个“远方亲戚”已经长达一年之久,这一年里,她这个渣男丈夫吃她的喝她的,还有老夫人替她瞒着,可怜她上辈子到死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
“这笔银子,以后停了吧。”
“那老夫人那边……”
柯依卿合上账本,“李管事的,你月钱多少?”
“回夫人的话,一两一个月。”
“我给你涨到三两银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李管事睁大眼睛,居然一下子涨工钱这么多,要知道侯府落魄之后,他的工钱也拖欠很久了,这次私吞这么多银子也是实在没办法。
“以后小的都听夫人的,夫人指东,小的绝不往西。”
“那行,你回去清点一下府上的银子,都给我取来,我有他用。”
对于这样的要求,李管家自然应允,本来这样大的支出肯定要老夫人同意,但是如今的形势,怕是侯府要变天了,他把柄在柯依卿手上,要是不想丢了这个肥差,肯定要听她的。
“没事就退下吧。”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打点清算好,就等着夫人过来呢。”
李管事走了之后,柯依卿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了,这辈子,她要老夫人和那对狗男女自己跳出来,向她亲自磕头道歉!
玉锦端着糕点走过来,“夫人,这是燕大人特意差人送来的,据说一两银子也买不到半块。”
“苦主送来的我可无福消受,你若爱吃便拿去吃了吧。”
此时屏风后却走出来一人,“好啊,小爷来的路上好容易忍住不吃,倒平白被你糟蹋!”
来人面如冠玉,身姿修长挺拔,藏红色的官服更显得他器宇不凡。
说着苦主,苦主就来了,这不是燕铭还能是谁?
燕铭这人,外人只知道他凶悍可怕,却不知他嗜甜如命。
“喏,望湘楼的糕点可不容易买,连我也只能买得这一盒,你当真不吃?”
看着精美的点心,柯依卿却胃口全无。
夫人连日的胃口不好,又许久不来月事,玉锦看着眼前的男人面露惊恐,莫不是……
柯依卿哪里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她冲玉锦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
燕铭捻起一块糖糕递给她,眉眼还带着柔软的笑意,“我的好夫人,为夫与你分着吃。”
“嗤”
柯依卿避开他,“我夫君是顾振南,平阳侯府小少爷,燕大人莫不是得了癔症,怎得净说胡话?”
她这番话却让野兽发了狂,燕铭含住糖糕就抱着她亲,唇齿间就这样强硬地渡给她。
甜腻的气息让她一阵恶心,柯依卿推开他跑出去吐。
燕铭脸色铁青,“我就这么让你恶心?”
一上午没吃饭,最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她根本不想理会这疯子,只说让他走。
“柯依卿,我告诉你,你已经同我好了,以后也只能同我好!”
他这话说得认真,又带着点不甘,却很快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从大门离开。
玉锦担忧地跑过来看,“夫人,你是不是……”
“我怀孕一事,切不可伸张。”
柯依卿苦笑,怎么偏偏在这会儿?若是早几个月重生就好了……
这燕铭可真是她的苦主,还是她“求来的”。
天鉴二十六年春,太子被废,满朝文武大臣被查了个底朝天,天晓得怎么查到了平阳侯身上,但平阳侯早就死在靖南,他唯一活下来的二儿子便改囚禁为秋后问斩。
主管这差事的正是这刑部的活阎王。
老夫人心急乱投医,也不知从哪里得知这燕铭夸赞过她貌美,便一剂蒙汗药,将她献了上去。
“玉锦,你说老夫人这招美人计可正是好使啊。”可不是嘛?那顾二爷,老早从死囚犯里脱了身,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回家。
“夫人,您过得太苦了,这孩子还是早些打了吧。”
打胎?是了,上辈子这孩子就没留下,若说她上辈子最对不住谁,也只有这腹中胎儿。
这辈子呢?该留下来吗?她眼中少见地浮现了迷惘。
柯依卿摸着肚子,眼神软下来,“罢了,活着总得有个奔头,倒是我们母子的缘分。”
玉锦叹气,也知她心意已决,便扶人进去歇息,却有婢子来通报,说是老夫人收拾了些东西,正要出门呢。
这会儿出门?怕不是去看望自己的好孙儿的吧?她冷哼一声,算算时间,上辈子这个时候,顾振南和他的小情人生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玉锦,收拾一下,我们也跟着出去。”
这桃源村就在京城的郊区,旁边还有她嫁妆里的果园,上辈子她也曾多次去果园看收成,倒是没有一次遇上他,怎么就一次也没遇上呢?她倒也真是活该!
柯依卿攥紧了帕子,强忍心中的恨意,不急,慢慢来,这辈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