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倪慧
倪家废园,正午。
六角亭尖顶,阳光照下。
一个人,两柄剑,剑匣双剑。
忽然,有人在笑。
清悦如莺。
长草间有个女孩站起来,不停地笑。
她笑的很美,人更美,头发长长的,乌黑柔软,散落在双肩。
身上宽松的长袍,不像别的,却像她的头发。
她是谁?
她为何会在这里?
凌玄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地方,他本就是为了遇见这个人。
她看着凌玄,眼睛里也充满笑意,忽然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笑?”
凌玄道:“你在笑我,笑我站在这里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呆子。”
“你抢了我的话。”她跳起来,凶得就像条被惹恼了的小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哪?你凭什么在这里!”
凌玄道:“倪家的地,你是倪家二小姐倪慧。”
倪慧道:“你知道我?”
凌玄道:“我还知道,你是青龙会的人。”
废园静了下来,阳光竟散发丝丝冷意。
冷意是杀意传来的。
谁的杀意?
倪慧的杀意。
凌玄道破了她的秘密,倪家的秘密。
倪家没落,一家人投靠公子羽。
有辉煌过去的人,总会惦记辉煌过去,人都是如此,这岂非又不是人的弱点呢?
倪慧道:“你知道太多了。”
凌玄笑着道:“你很急。”
倪慧道:“嗯?”
凌玄道:“你应该说喜欢我,再找机会杀我,或者偷走我的剑。”
倪慧愣道:“你怎么知道?”
凌玄道:“我就是知道。”
倪慧道:“你知道太多了,我想杀了你。”
凌玄道:“你杀不了我。”
倪慧的手指很美,握着一把刀。
一把七寸长的刀,刀向他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
她的脸看来还是像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出手却毒辣得像是条眼镜蛇。
只可惜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凌玄早有防备,明明应该刺入他血肉的刀锋,只不过贴着他的皮肤擦过。
在同一刹那间,倪慧发现刺空了,想逃。
凌玄的手,已抓在她的肩,七寸的刀刺他的手,被弹飞了。
倪慧眼睛里带着恐惧,美丽的脸变得扭曲。
凌玄道:“你是来探底的,我也应该探你的底。”
倪慧道:“你要做什么?”
晚了。
再想明白,已经晚了。
草长间,做些事,该做的事。
比起被傅红雪一刀劈成两半的结果,倪慧会喜欢现在的结果。
倪慧颤抖道:“草里会有蛇。”
凌玄道:“用你的刀,刺死它。”
草长掩盖两人身形。
没有风,草长却左摇右摆,莺没有飞。
婉转的莺啼,是倪家废园唯一的声音,很动听。
黄昏,日落。
倪慧红脸起身,穿着衣物,美丽的眼睛能滴出水。
凌玄赤膀躺着,剑匣在旁边。
草长看见了所有,还有六角亭。
倪慧道:“你能不能不去?”
凌玄道:“不能。”
跟杜雷的决斗,是明月心安排的,也是他需要的,他得去。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意中人,倪慧不是。
凌玄是。
是倪慧的。
倪慧盯着凌玄的脸,道:“你不是道士。”
凌玄笑着道:“我当然是,如假包换。”
倪慧眼睛往下瞄:“道士有戒律。”
凌玄道:“那是道士的戒律,我是道士,道士不是我,我不守戒律。”
倪慧快步起身,夺过凌玄剑匣,忽然道:“我不许你去送死。”
她是青龙会的人,杜雷也是,她知道青龙会的厉害,知道杜雷的厉害。
可是她又成了凌玄的人,她以前没有心,现在有了,心是凌玄的,她不想凌玄死,那样她的心也会死。
凌玄道:“你阻止不了我。”
倪慧道:“你的剑,在我手上,没有剑你怎么去?”
凌玄道:“杀人的不是剑,是人,有剑我可以杀人,没剑我也可以。”
倪慧道:“剑我留着,你活着我还给你,你死了我用你的剑自杀,去陪你。”
女人是复杂的人。
得到她之前,她对你冷漠,拒之千里,得到她之后,她的冷漠,拒之千里,是除你之外。
她会主动,会索取,知道你给不了,她仍然不会放过。
凌玄下山以来,就见过两个让他动心的女人。
——倪慧,还有明月心。
明月心对公子羽死心塌地,倪慧对他。
一切都很快,却又像一辈子那么久。
女人真的很奇怪。
想杀他,却又不拒绝他,再粘着他,怕别人杀他。
凌玄突然觉得,山上很好,山上的师姐很美,但师姐不下山,他可以下山。
凌玄穿上衣服,笑着道:“你帮我保管几天,杀了杜雷,你再还我。”
倪慧道:“你还是要去?”
凌玄道:“去。”
倪慧道:“没剑也要去?”
凌玄道:“去。”
倪慧拔剑还给凌玄,她知道阻止不了凌玄。
凌玄会死,她会亲眼看着凌玄被杜雷杀死。
杜雷的刀,很快。
“没关系,你不会一个人死。”倪慧拨弄鬓发,灿烂笑着,“我会陪你,你不会孤独。”
凌玄道:“我们只是露水鸳鸯,你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很公平。”
倪慧道:“露水鸳鸯,也是鸳鸯,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很执着,凌玄知道,但不理解。
他来的地方,除却山上,还有更远的地方。
那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的也有很多鸳鸯,却还不如他跟倪慧的露水鸳鸯。
凌玄背上剑,道:“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死的会是杜雷。”
倪慧道:“让傅红雪出刀?我知道你可以让他出刀,杜雷真正想出刀的,也是傅红雪,本来就不该是你。”
凌玄道:“他会不会出刀,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出剑。”
倪慧笑了,笑的很美,跟初见一样,非常美。
凌玄也笑了,倪慧不懂他,也没必要懂。
不过,滋味不错。
凌玄走过满是荒草的小径。
六角亭栏杆的朱漆剥落,草木间的楼台却仍屹立,落日余晖,见证落幕。
有辉煌过去的倪家,如今却落得如此凄凉。
远方飞来的燕子,停在六角亭旁的白杨树,没有一声啼叫,见证着两人在长草间发生的一切。
与杜雷的决斗会见证么?
谁知道呢?
燕子无巢,又岂会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