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弹匠

弹呀弹，弹呀弹，弹得棉絮几好看，盖在身上暖呼呼，睡到天亮还打鼾。

这是金伯和治伯常常挑逗我们村上的小孩的口头禅。这样的歌谣没听其他人说过，只有他们俩人常常挂在口边，大抵是他们俩人自编的顺口溜吧。

金伯和治伯确实有才，在我们村，大家都尊称他们为弹匠。他们弹棉花的手艺高超。弹棉被，弹棉衣，饮誉十里八乡。周围的人说起他们俩人，没有不知道他们的。

金伯治伯是堂兄堂弟，他们俩合伙弹棉花。

他们使用的工具是棉花弓，弹锤，磨盘。他们在腰部系着腰围，扎上长长的具有弹性的竹片，牢牢的固定着。竹片上方垂下绳子，吊着弹弓。他们左手操作弹弓，右手握着弹锤，有节奏的敲打弓弦，弓弦随即弹在棉花上，棉花被弹得轻盈飘逸。棉花被弹得蓬松后，再在上面织纱，用磨盘磨紧，扎好边，就成了四四方方的棉被。

生产队在荒山荒地种植了很多棉花，收花季节，把棉花收回来，经轧花机加工脱籽后，就由金伯和治伯负责弹花了。弹出来的棉花可以纺纱，可以纳棉衣，可以磨棉被。

生产队专门有一间公房用作弹花的场地。在房间用几块门板铺在长条坐凳上，固定得稳稳当当，算是弹花台了。房间屋顶结满了蜘蛛网，飘扬的棉花丝粘在蜘蛛网上，日积月累，就像灰色的彩带一样轻盈地飘荡。墙壁上厚厚的棉尘遮盖了墙体，往墙上一靠，衣服上就会沾满灰尘。弹花时，金伯和治伯头发上沾满了很多棉花丝，鼻孔里吸了不少的棉尘，撒出来的鼻涕，灰色粘稠。金伯和治伯就是这样吃苦耐劳地不顾身体地展示自己的才艺，为他人作嫁衣裳，奉献自己的爱心。

金伯和治伯淡泊名利，没有用自己的手艺去搏取别人的财富和回报。村里的五包户获得了村里补给的几斤棉花，需制作棉子过冬，金伯治伯无声无息地帮助五包户弹成棉被。五包户拿不出钱来付工款，就从家里拿了几只鸡蛋表示酬谢。金伯治伯委婉地谢绝了，此事感动得五包户顿足叩首。帮别人弹棉花做好事，金伯治伯习以为常，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从来没有想过哗众取宠。

有人说，好人多难，此话在金伯和治伯身上，一点也不假。他们俩人放弃弹棉花的手艺，是在他们俩人遇上灾难之时。

那一年，金伯右下眼睑长出了拇指大的肿块，长久溃烂不愈，渗血流脓。郎中看遍了，单方用尽了，没有见到希望，只见日益严重，后来金伯严重咳嗽，肚子疼，张口喘气，腹大如鼓，躺在床上，痛得呼天抢地。最后神仙也无回天之术，金伯还是命赴黄泉。

那一年治伯脸部浮肿，肚子肿，双脚肿，肿得透亮光滑，走路拖脚不动，头昏欲仆，也没请郎中。因家里人口多，生活困窘，无钱治病。治伯病得重，熬得难受就跑到他父母的坟头上躺着，等死。别人都不知道他去哪了，家人到处找，没找着。他在坟头上睡了三天三晚，结果尿也多了，慢慢地水肿全消了。他回到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全正常了。村里的人感到非常惊讶，议论纷纷，说什么是祖仙显灵了。不过，尽管治伯身体恢复了健康，但治伯再也没有去操起那棉花弓去弹棉花了。

金伯和治伯弹棉花的技艺和技巧虽然在村里没有传承下来，但他们的精神风貌和行为品德却时刻体现在村庄的每一个人身上，大家自觉或不自觉地把他们两人当成榜样来引导自己成为真正的有意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