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姨外婆

外婆有个妹妹，十岁的时候就走失了。是因为日本鬼子在村里烧杀掳掠，大家被迫东躲西藏。外婆的妹妹躲来躲去就不见踪影了。

时隔四十年后，直到新中国成立十余年，外婆的妹妹才找回家。这时家里幸存只有他们两姊妹了。这么多年后他们见面都不认识了，他们经过自我介绍，才互相相认。他们回想分离的情景，情不自禁地抱头痛哭。我站在旁边凄然泪下，不知所云。外婆把我叫到她妹妹身旁，让我叫姨外婆。

姨外婆与外婆一样高，姐妹俩很相像，俩人都裹着小脚，走路极不方便，行走时零星碎步，遇上道路坑坑洼洼，身体重心就会失去平衡，随时会跌倒，那时候的道路都是畸岖小道，上坡下坡，田埂泥滩。因来往不便，见面之后又很少来往了。

姨外婆小时候走失后，就落到了一个山寨里的一个小户人家，在那结婚生子。

那一年，我八岁了，外婆心里恋念着自家的妹妹，可自己行走不便又不能前往妹妹家，就让外公带着我去看望姨外婆。当时外公也不知道姨外婆家住在哪，只听姨外婆那次找来时说了一下地址，是曹家冲，外公凭着自己的记忆，径直带着我前往姨外婆家。

从家里出门后，沿着山墈的一条羊肠小道，走了近两公里，来到了耒水河边，搭乘小木船过河，登上田间小石板路，步行一里路，进入了大山，山间有一条荆棘小路，那里是山连山，上山坡，跨山壑，跌跌绊绊，走过了山顶，越过了山溪，见过山中的瀑布，听过山中的鸟鸣，闻过山中的花香，却没见到山中的村庄。走着走着，能不能找到姨外婆家，我有点不自信了，我有点迟疑了，我隔三差五，询问外公，我们走错路了吗？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外公很自信，坚定地肯定地说，没错，放心吧，还走一会儿，出了这一座大山，就是曹家冲了。

跟着外公的脚步继续前进，果真在大山脚下有一个村庄，外公指着那个村庄对我说，那就是曹家冲。外公说，他那年唱皮影戏到过这里，就是不知道姨外婆住在这个山冲。

到了姨外婆家，姨外婆见到我们，喜出望外，满面笑容，忙搬凳给我们坐，抚摸着我的头，满崽满崽，叫个不停。姨外婆烧了开水，泡了茶，端给了我们。茶水昰大山里茶叶泡的。姨外婆说，这茶叶养人，茶叶是她从山中采撷的，也是她自己加工的，喝了这茶叶泡的茶水，可以治胃痛，可以提精神。

姨外婆住的是土砖砌的墙稻草盖的顶黄泥拍打的地面的房子。住房旁边还盖有小小的灶房。姨外婆穿一件补钉叠补钉的衣服，在灶房杀着鸡，准备烧鸡招待我们。村里有一个我们不相识的人，笑着对我们说，说姨外婆一年到头，没宰过鸡，没吃过鸡，养鸡都是用来下蛋的，今天为你们而杀鸡，看来你们是贵客。

其实，姨外婆家很苦，招待我们除了那只鸡以外，就没有别的上档次的食物了，再者就是红薯小麦粥了。不过在那三年严重自然灾害的日子里，我们有了这些吃的东西，也算是享受上宾的待遇了。

告别姨外婆家时，姨外婆迈着裹成的小脚，步履蹒跚地牵着我的小手，送我们老远老远，一直送到我们进了大山，看不到我们的背影，她才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家。

自打告别姨外婆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原因是相隔太远，通行不方便。双方只能隔空思念。没过几年，有消息说，姨外婆仙逝了，外婆知道后，眼睛𠻗着泪花，时不时会哭泣。我知道，外婆俩姐妹，从小分开，才见上一面，确实是一种残酷无情的现实和无奈。我的心也随之阵阵地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