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公牛的错

她死了吗？

挤在周围的乡亲们里三层外三层，都在焦急地探问。

她是英妺几，邻里乡亲刚从山上背下来的，放在村庄阴凉的巷子里，满身是血，头皮裂开，嘴唇肿大，头发被血胶着，衣服上泥血结痂，面色煞白，双眼紧闭。外人看来，似乎没得生命迹象。

她年龄不大，只有八岁，是村里一头公牛伤的。

英妹几很苦，家里有八子妹，她排行老二，没享受父母和哥哥的呵护，却要承担弟弟妹妹的眷顾责任。

妹妹的衣服破了，她要拿起针线缝缝补补，弟弟的鞋袜脏了，她得去水边洗洗涮涮。

当自己手里拿着煨熟的红薯时，弟弟们双眼嗜求，一动不动地盯着，英妹几会把红薯分给弟弟，宁愿自己饿着。当自己手中端着一碗稀粥时，妹妹们双眼眸子定神注视着，英妹几毫不自私地会分给妹妹，宁愿自己肚皮贴着肚皮。

家务事是英妹几包的。

一九五九年是大跃进的高潮，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激励着奋发图强的人们，为着土地高产，英妹几父母整天呆在地里，忙着农活，无闲顾及家务，家务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英妹几肩上。

英妹几每天六点从床上爬起来，拿块粘板放在地上，蹲着，舞动菜刀，麻利地剁着猪草。六点半蹲在柴火灶旁煮红薯，全家十口人都在等着早餐，八点开始煮猪潲喂猪，一天时间，家务事情排得满满的。

英妹几不仅仅是做家务事，还要挣工分，那时农村集体靠工分吃饭，干一天活，记几分工，年底结算，凭工分分钱分粮，英妹几家人口多，仅凭父母挣工分是难以养活她们的子子妹妹，英妹几多少挣点工分也可以帮衬家里一把。

英妹几干其它农活，年龄小，个子矮，吃不消，放牛最适合，一年也可以赚上几百分。

村里集体有几头牛，闲时需要牧放，放牛对农村小孩来说是件感兴趣的活，小孩们能斩获放牛资格，觉得荣耀，觉得自己有能力了。放牛资格不是每个小孩都有的，村里规定，小孩不调皮，不懒惰，责任心强，勤快，家境贫寒，需要帮扶，可以获得放牛资格。好几户人家都具备条件，都争着牧放，最终以抽签决定。村里干部用纸写好放牛几个字，搓成一团，还揉搓一些空白的纸团，混合在一起，放进量米的筒罐，然后用筷子在米筒罐里挟纸团，让有资格放牛的娃们去挟，谁挟了放牛的纸团，谁就成为本年度的放牛娃。

英妹几手气好，一挟就中，被安排牧放一头公牛。

村里这头公牛，会吃，小溪边的嫩草，山里的树叶，牛栏里稻草，来者不拒，整天嚼食没停过，膘肥体壮，干活也厉害，是村里的一头当家牛。英妹几牧放这头公牛，也悉心，精心，生怕它瘦下来，惹别人闲话。

出事的这天，英妹几牵着这头公牛到村庄后山上去牧放，公牛正在起劲地贪吃青草，隔壁村一头白色公牛出现了，公牛与公牛相见，可以说水火不相容，必然斗得你死我活。

英妹几牧放的村里这头黑色公牛力大无穷，凶狠好斗，立马就向白色公牛冲去，英妹几随即拉住牵牛的棕绳，不允许公牛惹事。公牛哪里肯依，抬腿腾空，把英妹几拖着摔下了山坡，英妹几受了重伤。

好心的乡亲们，用棉丝放到英妹几鼻孔旁，棉丝在摆动，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英妹几还活着，还有救。

经过乡村卫生院积极施救，英妹几活过来了，脸上留下了长长一条瘢痕。再次去牧放那头公牛时，公牛低下了头，也许明白错了，两只眼睛滴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