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发财
18王发财
一溜小跑跑回家,大汗淋漓,肚子很饿,想喝可乐,但想想那玩意儿的糖分和热量太高了,至于无糖么……他倒不担心致癌,只是觉得无糖莫得灵魂,不如不喝。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阿慎,怎么浑身是汗?”
“你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大太阳不知道打个车啊?”
“找到工作没?在哪里啊?给多少钱?”
……
一进门,王发财就开始唠叨起来,只要活着,她的嘴巴就永远停不下来。
“妈我去洗澡了,下午吃什么?”
杜慎已经找到了和她相处的方式,那便是自动过滤她嘴里的话,就当自己是个聋子。
“这么热的天,咱娘俩弄个蒜泥白肉吧,再烧个汤。”
“我想吃牛肉,妈。”
“这会儿我哪儿给你弄牛肉!?”
“鸡肉也行,白斩鸡有吗?”
“你今儿是怎么了啊?”
“我想减减肥。”
“减什么肥减!你这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不,我的身体不好,169的身高77公斤,已经算是肥胖,但对像我妈这样的中年泼妇来说,她永远认为你是小孩子,胖墩墩的最好,嘴上的胡子也不用刮,刮了就会变粗以后得天天刮——她永远意识不到,孩子已经长大了。
但这,并不是坏事。
“妈我想吃白斩鸡。”
“吃什么白斩鸡?冰箱里还有菜……”
“妈我想吃白斩鸡。”
“我给你弄条鱼吧,你爸前些天钓的,冻着呢……”
“妈我想吃白斩鸡。”
“这都快五点了,让我现在出去给你买啊……”
“妈我想吃白斩鸡。”
“行行行,我出去给你买。”
“唉,我这劳碌命,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
“换下来的衣服收好啊,我回来给你洗……”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提上菜篮出了门,去给杜慎买鸡。
她很烦,但她永远不会拒绝儿子要吃白斩鸡的要求,只是你得花点儿工夫磨一下。
洗完澡,时间是下午五点正。
杜慎换了身衣服,泡了杯热茶,钻进书房,开始找自己以前的教材。
高考已经结束,他不再拥有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他还是需要复习复习。
因为计划开学后跟老师商量商量,自己能不能每周报个到不上课。
即便是在大学,学生的每日出勤仍旧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大学,也更加自由,更加人性化。
你当然可以跟老师提这种‘非分的要求’,前提是,得有合理的理由和充足的能力。
只要通过了老师的考核,就可以以此向他们说明:我认为跟班学习不适合自己,我希望能有更加个性化的学习和发展机会。
所以即便前世不是学霸,但杜慎,必须得做一个学霸。
专业课方面他觉得没什么问题,因为自己前世已经学完,而且在后来的职业发展中也有不少应用,只要学校允许,他有信心一个月就修完四年所有的专业学分。
问题是一些公共课,比如高数……
翻找数学课本的时候,杜慎无意间找到了几本旧笔记本,打开一看,原来是王发财年轻时的工作日志。
字迹工整,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有一种打字机的美感。
舅舅告诉过他,当年王发财读书时成绩很好,书法一流,好像当时学校的板报全是她负责的。
笔记本下面,还压着几张奖状,什么业务标兵、先进个人……
奖状里夹着两张相片。
第一张里,一身工作装的王发财系着绿色的丝巾,站在一栋挂着国徽的宏伟建筑的台阶上,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刚满一岁的自己。
杜慎有那么一丢丢记忆,那是当年她去省城学习,结束后,父亲和我去接她,在某个机关大楼前照的,那次学习之后,她还买了一套在当时来说很奢侈的家庭影院。
王发财年轻时,喜欢看文艺片,她的偶像是佛莱迪·摩克瑞。
第二张则是一张办公室的相片,王发财众星捧月,坐在最中间,手里捧着一面锦旗,笑颜如花。
后来在她癌症逝世后,父亲好像提到过,在还没有生自己时,她是单位最年轻的干部。
所以相片里的其他几个人,杜慎认识,但不熟悉,他们以前是王发财的下属,如今偶尔会出现在本市的新闻频道里。
看着手里的东西,杜慎有一种割裂的陌生。
直到厨房里传来了剁肉的声音,飘来了油煎胡辣子的香味。
她舍不得多花十块在卤味店里买白斩鸡,她总是会在菜市场里自己买鸡,自己做,据她自己说她的退休工资很低,要省着用,可事实是,家里她管钱,她,以及我们家,都不窘迫。
但也挺好的,因为她做的白斩鸡比卤味店好吃。
找到教材,杜慎去了妹妹的房间,打开电脑,找了个网课,一边听,一边看。
看着看着烟瘾有些犯了。
这具身体还没有习惯尼古丁,所以是心瘾。
他不打算戒烟,但在家里的这十天里,为了避免麻烦,他也不打算抽烟。
有些烦躁,竟然看不进去了。
于是他点开本市的论坛,找到了一则参赛宣传。
刚才在离开金桥网吧时,看到了门口的宣传海报。
因为dota的火爆,金桥网吧打算组织一场影魔solo比赛,奖金3000块。
那时杜慎想,这钱是我的了,刚好能买个手机。
可转念一想,池晨和杜忻对那点儿那么熟,池晨,肯定会报名。
杜慎目前还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自己很牛逼,所以怎么参加这场比赛,还是挺麻烦的事情。
不过报名截止时间是五天后,实在不行,戴个口罩去吧。
“阿慎啊,阿慎!”
“帮我剥两个蒜!”
杜慎听到了自远而近的声音,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下一刻王发财就会开门,把蒜塞他手里。
她永远都是那么神经病。
明明只要叫一声,杜慎就会去厨房帮忙,可她永远会在呼唤时走过来,把要做的事情塞人手里。
她咔的推开门,把两个蒜递给杜慎。
“你干啥呢?”
“复习复习功课,数学不好,怕进了学校跟不上。”
“哦,那我自己剥吧。”
她又把蒜拿了回去,接着她看到了杜忻的床。
“这孩子也是,这么大人了被子也不叠。”
她把蒜塞进兜里,用围裙擦了擦手,把杜忻平平整整在床上摊开的被子叠好。
杜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电脑屏幕。
最好别说话,因为她有病。
如果杜忻把被子叠好了,她就会说,这孩子也是,这么大人了,大夏天还把被子叠起来,接着去把杜忻的被子拉开,平摊。
没有任何人犯任何错,她只是在找麻烦,而她永远是对的。
叠好了被子,她又看到了杜忻墙上,某个外国明星的海报。
她自言自语道:“回来我得说说她,不好好学习追什么星,明星能当饭吃啊,还是个洋鬼子……”
“嘿,真是不省心……”
她絮絮叨叨的,揣着大蒜走了,平白无故转了一圈,什么事都没做,浪费了生命。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妹妹,都不愿意待在这屋里。
但我又想,其实我还是愿意待在这里的,否则我不会回来吃饭。
唔,胡辣子的味道,真让人安心……
白斩鸡、西红柿炒蛋、紫菜汤。
这顿饭1.5荤1汤,不多,但对两个人来说,算是很丰盛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儿,你才19岁,还能再长长呢。”
王发财把一块肥硕的鸡胸肉夹进了杜慎碗里,杜慎没有反驳她我这辈子不会再长了这件事。
因为她肯定会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隔壁家谁谁谁婶子的儿子,二十二岁了还长了两厘米呢。
昏暗的饭厅里,只有杜慎的碗筷声和王发财的唠叨声。
年少时这是恐怖的折磨。
直到那一天,将王发财下葬后,杜慎捧着她的遗像回到了家,也是这个时间,晨昏纠缠,天光渐黯,他就坐在这饭桌旁,想起自己和妹妹都在学校,而父亲终日钓鱼不归家,此时此刻,王发财应该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人吃饭……
节省惯了的她不会给自己做白斩鸡西红柿炒蛋和紫菜汤,可杜慎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她该怎么做一个人的饭?
做好了吃的时候她跟谁说话呢?说什么?
那个时候杜慎明白了,比烦人更加恐怖的,是孤独。
所以这一刻,杜慎其实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因为耳朵自动过滤掉了。
他一言不发,默默吃饭。
吃完后把碗筷收进了厨房,但没有洗——包括换下来的衣服,也没有洗。
他当然会洗,但他会留给王发财洗,这事其实也蛮有意思,如果他洗了,王发财会抱怨他这么大个人连洗碗洗衣服都洗不干净,当然,他肯定洗得干净。
可如果他不洗……
“吃完就收工啦!?”王发财看见他要回房间,道。
杜慎埋着头,走向厨房。
“回来回来!反正你也洗不干净,来,把汤喝了。”
杜慎喝了汤,回了房,看了会儿书,听到了王发财的手机铃声,应该是小姐妹叫他跳广场舞了。
王发财不打麻将不美容,唯一的爱好是跳广场舞。
“来了来了!马上!”
从她的声音里,难得能听出几分期待。
杜慎听到了她收拾碗筷的声音,是要出门了。
“妈!”他喊道。
“啥事儿!?”
“明早我想吃馄饨,牛肉馅儿的。”
“你个小兔崽子,这时候我去哪儿给你弄牛肉!?”
“我想吃馄饨。”
“没有!吃油条!”
“我想吃馄饨。”
“你咋这么挑呢?别人家孩子都是做什么吃什么……”
“我想吃馄饨。”
“行行行,我去看看买不买得到。”
杜慎站在窗口,看着王发财提着菜篮走出楼道。
她的动作风风火火,可杜慎知道,她无论做什么,都很磨蹭,一块肉她能挑出十个毛病。
其实在理解了她的世界后,你会觉得蛮可爱的。
所以杜慎想起了一些事。
他记得前世记者在采访自己时,不止一次提到,你那么强,为什么没有在自己最能打的时候打职业?
杜慎会说,早年父母不支持,后来又被公会卡合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但他很清楚,粉丝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喜欢听天才少年的悲情过往,听他的不甘与无奈。
因为那些故事,他走上神坛。
但事实是,论坛上早有人揭穿他的谎言。
「什么无可奈何?人真的想做一件事怎么可能被阻止?他就是想直播吃钱而已,现在打职业,也是为了给自己造人设维持热度。」
杜慎不太能反驳,因为在爱钱这一点上,他是承认的。
七点半,杜忻回来了。
池晨那小子很讲信用,看样子也有分寸。
“妈呢?”
“跳舞去了。”
杜慎放下手里的书,看了她一眼:
“他送你回来的?”
“没,我自己回来的。”
想想也对,杜忻哪儿有胆子让池晨送她,万一让王发财撞见……
不过这城市就这么大,总有一天会撞见的。
“喏,池晨带给你的。”
杜忻把一杯奶茶递了过来。
杜慎接过,喝了一口,然后像是不经意道:
“用的你的钱么?”
“啊?什么?”
“我说奶茶。”
杜忻愣了愣,一时间竟然没答出来,然后她便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等于已经回答了。
“额,哥……”
“我回房看书了。”
杜慎端着奶茶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数学课本,点头微笑。
其实早上在冷饮店里,杜慎就发现,是杜忻买的单,当然,这没什么,可后来在网吧里点外卖和零食也是她……
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穷,而我妹妹,一直以来都是个小富婆。
杜慎就是随口一问,对,随口一问而已。
八点过一些,王发财也回来了。
但这一母一崽一女,似乎没什么交集。
杜慎十点洗脸上床,冥想了半小时,十点半准时睡觉,接着在第二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时醒来,出门跑了个步,在朝阳升起时回家,洗了个澡,泡茶看书,等王发财的馄饨。
前世他宛如老年人的作息时间堪称‘臭名昭著’,作为一个电竞选手,不睡到中午就谢天谢地了,早起简直就是一种……奇葩。
人们好奇他为何能如此自律?
但其实,这不是自律。